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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哑女与笨蛋(二)(1 / 1)

公孙弈见状,也满怀歉意地蹲下来,帮忙捡起一件一件的湿衣服。

“对不起,你是哪一坊的浣衣女,我替你同老板说说!”

碧衫女子没有吭声,埋头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抛进木盆里,一直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

把地上最后一件湿衣服抛进木盆里,孟映岚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孙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颈。

之后的日日,公孙弈都跑来湖堤,要么没有碰见她,要么她在岸堤边搓洗着衣服,沉默着垂着脑袋不理他。

日日想道歉,日日没说出口,又日日跑来湖堤看她。

就这样持续了半月,他偷偷从万宝坊跑出来,看到湖堤边围着几个身体健硕的护卫。

一件件湿衣服从木盆里抛出来,四散散落在岸堤上,那端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大声指控:“就是她,就是她,刘员外大小姐的耳坠子就是她偷的。”

又一件湿衣服抛出来。

“看,护卫大人,我搜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对耳坠子?”

一守卫将耳坠子拿到眼前一看,浓眉倒竖:“正是小姐的东西!”

“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浣衣女,你是哪个坊的,看我不同你老板讲辞了你。”

护卫来回走动间,公孙弈方才透过缝隙看到站在人群之间哑口无言的碧衫女人,她不住摇头,着急辩解的样子。

“说话啊?!”

“护卫大人,她是个哑巴——”

指控的女人话未落,岸堤冲下来一个人。

公孙弈拦在孟映岚面前:“她不会偷东西的!我作证!”

“你——你谁啊你!”

“哦,小人不识,公孙家那个蠢材老二啊!”

“少多管闲事啊......”

几个护卫嘻嘻笑骂着,不知谁推搡了下孟映岚,她跌坐在地,公孙弈气急:“你们做什么?!女人也打么?”

几个护卫一推他的肩膀:“打就打了,一个手脚干净的小毛贼,该打!”

话罢,他们围起来就要踢打地上的女子,公孙弈拔出桃木剑,扑身过去,过了两招,便被甩到了地上。

“让你别多管闲事了,弱鸡。”

围困的人群散开又聚拢,公孙弈冲进人群,手臂一伸将碧衫少女搂在身下,扑在孟映岚身上,拳打脚踢交迭而来。

不知打了多久,不知谁大声喊了句:“万宝坊——公孙家的人来了!快溜!”

围着的护卫和看热闹的女人们一下子作鸟兽散。

湖面的垂柳轻拂,安静下来的岸堤边,只剩抱成一团的两个交叠人影。

孟映岚的耳畔万籁俱寂,她抬眸,发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朝她傻傻一笑。

“你没事吧?”

孟映岚鼻子蓦地一酸,自从族落里偷跑出来,她四处飘零,就没见过这么一个憨直的傻子。

她掀了掀唇,想反问一句你没事吧。

孟映岚指了指他被揍成猪头的一张脸,公孙弈从地上爬起来:“没关系的。”

“上次我撞翻了你的衣服,害你重洗衣服,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你能原谅我吗?”

公孙弈规规矩矩朝她鞠躬行礼,歉声同她讲。

孟映岚哭笑不得,但她不怎么会笑,勉力扯起的唇角一寸一寸翘起,狠狠点头。

嗯嗯,我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呀。

在公孙弈看来,这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哭丧着脸,他心里有点闷闷然。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从未听你同我讲过一句话。”

孟映岚神色一愣,脊背僵直。

良久,她蠕动了下嘴唇,葱白的手指伸进木盆里蘸了蘸水,垂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我说不了话。

公孙弈看到地上的字,愣了半晌,挠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孟映岚写:不要紧。

公孙弈抿唇笑了下,带着几分腼腆:“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来万宝坊找我,我保护你。”

“我叫公孙弈,你呢?”

地上写:孟映岚。

阴沉沉默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唇线悄悄翘起,对上了鼻青脸肿的小少年。

二人愣了须臾,蓦地相视而笑。

公孙弈红着耳根:“你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几年之后,扬州万宝坊后门边。

天色将亮,暧昧的昏灰裹着几颗透亮的星子,一个碧衫女子利落爬上万宝坊附近的一颗老槐树,衣衫与老树枝叶浑然一体。

双肩沾湿了晨露,孟映岚毫无所觉,她躲在粗壮的枝干上,看着万宝坊的院子一隅,刚刚好可以看到公孙弈在练剑。

他练了很多年的剑气雷音,一直停在了这一招这一式之上,丝毫没有进展和突破。

公孙弈一年比一年颓丧,慢慢开始承认自己天资愚钝,每天早晨坚持练完剑,便开始顺着院子角落的木梯,爬到墙头坐下来。

墙头外长着一颗多年的老槐树,他墙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个树洞。

他对着树洞开始例行怀疑自我:“父亲和大哥说得对,师傅看我看得准,我真的不是练剑的料......我要开始放弃了吗?”

孟映岚抿了抿唇,抱着树干,透过枝叶缝隙看墙头的男人。

没有啊,你一年比一年快了啊,你没有发现吗?

“说点儿开心的,今天我又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嘿嘿,我去找小孟帮我洗,她又能挣不少了。”

话未落,院子里传来账房的无奈叫喊:“公孙弈,你又一大早趴在墙头嘀嘀咕咕什么?!”

公孙弈从墙头跳下来:“三伯,你近日有哪些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啊,借我借我啊,我帮你拿去洗......”

院子里的声音渐行渐远,孟映岚从树上滑下来。

天际冒了鱼肚白,晨光熹微,她急匆匆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半个时辰后,公孙弈抱着一大堆衣服来敲孟映岚的家门:“小孟,在吗?”

孟映岚推开门,还微微喘着气,指了指将亮的天际。

这么多年公孙弈已经很了解她想说什么了,她在问候早晨好,他憨笑着,径自走进孟映岚的院子,把脏衣服一股脑放进木盆里:“早上好啊,这些衣服就麻烦你了啊。”

话罢,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油纸,递给孟映岚:“这是费用。”

嘴巴咧到耳根,偷笑着,大步就要离开院子。

袖子倏然被人扯住一角,他转头,碧衫女子揪住他袖袍的小小一角,掀了掀唇。

停下脚步,他凑身问:“小孟,要说什么?”

孟映岚指了指他的手心。

公孙弈依言摊开,乖乖递给她。

只见女子垂首,熹微晨光里,女子白皙的素脸上,细小的绒毛纤毫毕现。

他又不由自主地咧嘴偷笑起来。

手心微痒,孟映岚一笔一划地写道:

笨弈,不要气馁。

我相信你,能成为一代宗师的。

她神情专注,睫毛微颤,又写:

精一式,无人及。就好。

公孙弈刚好数完她的睫毛,也同时收到她的讯息。

他斗志昂扬起来:“好,我会的!”

公孙弈走后,孟映岚坐在院子里,小心翼翼拆开了那个棕色油纸,鼓鼓囊囊的油纸有两层,最里层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外层的棕色油纸里,铺着满满一层碎银。

孟映岚翘起唇角,果不其然呢。

一年之后。

一直放在山下的万宝坊的公孙弈突然被召回秣庭山。

公孙弈上山之后,作为家主的父亲给他指了一门亲事,是同门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师妹。

父亲这样同他讲:“阿弈,你只要娶了她,诞下承你师妹的血脉,你便不用下山了。”

父亲第一次语重心长叹了气:“你也是我儿子,父亲也是疼你的。”

公孙弈沉默了半晌。

之后,他脊背挺得笔直,朝家主父亲狠狠叩了三个响头。

“父亲,我不娶师妹,我有心仪的姑娘。”

话罢,直直站起身,衣摆一撂,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而他下山之后,公孙家蠢材老二要娶亲的消息,作为笑料传遍了扬州城。

小孟不会也知道了吧?

他心中一惊,连夜跑到了孟映岚的院子前,敲了半天的门。

敲到隔壁邻居从窗户探出脑袋来骂:“别敲了,小孟不在!约莫湖堤洗衣服去了!你去湖堤找她!”

公孙弈又狂奔向瘦西湖。

长长的湖堤之上,孟映岚也大喘着气朝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拆背后的襻膊细带。

直到在他身前站定,她满面通红,喘着气犹疑地拽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我、我喜欢你,你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公孙弈的瞳孔一寸一寸扩张,旋即耳根一片通红。

“我、我——”

片刻之后,他愣了会儿,旋即欣喜若狂地摁住了她纤瘦的肩膀。

“小孟?”

“你会说话了?!”

孟映岚颊染绯霞,狠狠点了两下头。

她的嗓音细若蚊呐:“你——”

“好!好好!”公孙弈一把搂住孟映岚的腰,抱起来转了一圈,碧衫裙摆轻轻漾起。

“我公孙弈,此生非孟映岚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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