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应天门,便已进入皇城。
俯瞰远眺,碧蓝如洗的天万里无垠,红墙青瓦的宫阙殿宇罗列齐整,掠过一排飞檐翘角,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轻跃而去。
最终停在了巍峨壮丽的明堂之上,圆盖穹顶,赤金攒尖高耸入云。
“这天下,总归有一天是我的。”
“你在放屁。”
明堂是皇城的大朝正殿,高二百九十四尺,有吞天吐地包罗万象之气,又号称“万象神宫”。
苍云之下,穹顶的对话被煦风吹散,隐隐不可闻。
一月白一褐红仰躺在青瓦之下,那褐红袍的人气质矜贵,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眉宇间倨傲,看着天眯眼道:“到那一日,我让你当太傅。”
一袭月白懒得理他,双臂枕在脑后,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喂,小崔伴读。”
他撑起上半身屁股墩挪蹭过去,挨着月白袍躺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红杏记》,翻开举在他眼前。
“尝过女人么?颠鸾倒凤的滋味,要不先学学?”
远景陡然切成近景特写,一张与崔尹一模一样的脸引入眼帘。
因方才的孟浪之词,他的脸倏地红透,一脚踢了过去,咬牙低骂:“给我滚啊。”
画面往下推移,穹顶不见,穿过高高的雕栏玉阶,一下子变成明堂的大殿内。
高堂之上,那褐红袍撑额歪在龙椅上,啪地一下丢一个明黄折子,顺着赤金台阶滚落下来。
蹲下一袭月白袍,素白的手捡起。
褐红袍的双鬓掺了银白,周身多了威压。
“崔太傅,下朝了,还不走?”
一袭月白拾阶而上,将折子递到他眼前,恭谨道:“陛下若乏了,回承明殿歇息吧。”
“刚睡醒,歇息什么?烦得很。”龙椅上的人抿唇,拍了拍自己的膝头,“上来。”
月白袍微微抬头,露出纤长的颈。
那张脸未老,发丝如墨,只是眼尾添了细纹。
他扬唇一笑,灿若春花,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陛下,你当我是什么?”
......
“嘘,小声些,小姐睡着了。”
前庭广玉兰树下,小红摇着圆扇,小绿蹑手蹑脚经过。
竹藤椅上的秦思思蓦地睁眼,小红吓得捂胸直喊:“喔哟,小姐你吓死我了!”
她蹭地坐起来,挠了挠蹭了竹藤印的右颊。
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偏头问小红:“我睡了多久?”
“就一小会儿,刚睡着,都怪小绿!”小红圆扇一指小绿。
小绿手足无措道:“小姐,对不起——”
秦思思摆了摆手,闷声道:“你们让我静一会儿。”
她又做梦了。
双腿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麻,秦思思动了动,啪嗒一声,掉下一个东西。
秦思思勾腰垂臂去够,地上的粉色惹眼,是捕梦网。她捞起来,再次躺回藤椅里,举起捕梦网看了又看。
她想起第一次捡到这东西时,系统提示说是关键道具,然后小猪一通叭叭叭说好厉害的法器,还因为这个东西死皮赖脸要留下来,一度误导了她!!
看来捕梦网是个播放器,因为她没有上帝视角,从而给她的补足。
暗问了下系统,系统不应。
拉倒,她自己心里笃定了答案,每个案件的主要人物,捕梦网就开始提供细节的梦了。
不过梦里这个崔太傅,想起之前酒楼里的对话,他是崔尹的爹吧?龙椅上的就是当今皇帝咯。
崔太傅年轻时与崔尹一模一样,气质却全然不同。
等等,所以照这么捋下去,崔尹他爹和皇帝才是这次案件的主要人物?!
秦思思云里雾里,一时头秃。
算了,不管了,顺其自然吧,先过崔尹这一关再说。
—
寻亦许几天不着家,几乎泡在大理寺查酒楼那个诡异死翘翘的人。
因为长崎蛋糕讨了赵夫人和莳娴的欢心,赵夫人是个爽落人,洛阳城贵族圈的交际贵妇,之后什么活动都让闻芸稍上秦思思一把,致力于给她介绍夫婿。
对,秦思思对此表示开心,又脑壳疼。
开心是和闻芸的相处多了很多,顺其自然刷了亲密度,和女神也熟悉了一丢丢。
脑壳疼的是,热心的已婚长辈和相亲这事,真的是由古贯今的传统保留项目。
她在原本的世界里,爹妈离异,各自组建家庭,她上了大学后,爹妈最愁就是她太宅找不到男朋友,总是暗搓搓介绍对象让她加微信尬聊。
到底说面对面相亲是没有的,然而此情此刻——
“覃姑娘是寄养的?”
对面的男人探究的眼神将她从头扫到尾。
秦思思扯起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正是。”
“我娘还说,相府小姐,我刘家高攀了,也不尽然吧,你与相府非亲非故——”
“你说得对。”
“呃。”男人一顿,“近来外邦入城,鸿胪寺忙得很,正是我大展拳脚之时,我干得好,我兴许能升到少卿的位置,你嫁入我——”
“那您忙。”关我屁事。
一进赵家宅邸,秦思思被拉去前厅喝了半盏茶,赵夫人拉着闻芸等贵妇出去了。
然后便走进来一个呆书生气质的男人,说是鸿胪寺卿的下属,模样还算清秀周正,就是一口一个我娘,典型的妈宝男。
秦思思的笑快兜不住了。
她有点烦躁,手里无意识把玩着腰侧的纹银香囊。
适时,前厅之外一阵闹腾,一溜烟跑过几个家仆。
“夫人!夫人!”
有个家仆结巴大喊:“大、大大大大大人在驿馆遇刺了!!”
秦思思心里一声欧耶,趁乱溜吧。
她站起身装作看热闹,正欲往前厅跑,相亲对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覃姑娘去哪?”
“欸,出事了,我去找赵夫人!”
那人还以为她害怕,“不必惊慌。”
秦思思默了一瞬,试图挣脱,奈何这个的爪子抓得死紧,大哥,你上司都出事了你都不急吗还拉着我搞毛啊。
“秦思思。”
前厅不远处,阴恻恻走来一个人,秦思思熟得不得了。
此时看见小变态,秦思思宛如看到救星,脱开便喊:“阿允!”压根没有听出少年嗓音的隐隐沉怒。
寻皆允扯唇走上前,睨着秦思思,转而视线落在她被抓着的手腕上。
相亲对象听到一声亲密的阿允,眉头一皱,不满道:“覃姑娘,男女有别,注意分寸。”
你tm还知道啊所以你还拉着我??
秦思思已经无法吐槽了,便挣了挣手臂,压着一丝火气:“对呢,那就请你放手。”
寻皆允的指节的银戒蓝光轻闪,霎时幻了把软剑,他沉眸寒声:
“要不要我给你砍了,嗯?”
那软剑快得令人眼花,那人连忙撒手,“唰”地一声,半片衣角齐整切落了。
“你、你你当堂行凶——”
“阿允我们走,去驿馆看看!”
秦思思眼疾手快,扯着寻皆允便往外走。
她知道这病娇要不是不想当众暴露自己的废物人设,剑只会更快,那人的胳膊便真没了。
寻皆允仍由秦思思拉着走,一直走出赵家宅邸,方才冷嘲热讽说了句:“怎么?担心我砍了他?”
秦思思注意力不在此,垂眸看他垂握着的软剑:“快快收了。”
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躁郁的心脏冷静下来,寻皆允略愣神,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软剑。
默不作声收到了指节上,他抿唇不言。
他从未当众使过剑的,除了秦思思,那个人,眸一暗,杀意迸现。
“那个,阿允。”
秦思思见他如此,试探性唤了声,弱弱解释道:“赵夫人是个热心肠,忧心我的婚事,便介绍,那个......夫婿给我认识。”
寻皆允的脸更沉了。
秦思思手心冒出薄汗,悻悻道:“我、我不愿的,人家是好心,我不好拒绝......”
寻皆允缓缓抬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秦思思牙齿微微打颤:“那个,你知道吧?我吧我只喜欢你的。”
她自爆坦诚表忠心,只差山河可表日月为鉴了。
“是么?”寻皆允冷笑了声。
“下次赵夫人再给你介绍,你同她讲,你喜欢的是谁。”
“......”不是,也不必如此吧。
寻皆允牙缝里蹦出一声:嗯?”
“......好嘛。”秦思思脑袋一点。
说就说,她都舔着脸对病娇说爱天天爱得死去活来了,还怕其他没威胁的路人甲吗。
也就,有一丢丢羞耻和跌份,面子什么的,whocare!
寻皆允气一瞬间消了,桃花眼一挑,笑问:“思思方才说去哪?”
“......”秦思思顿了顿,“去驿馆。”
—
驿馆离鸿胪寺不远,是专门安排给外邦使臣的住处。
天子寿辰,诸国来贺,天竺、吐蕃、回鹘、瀛洲等国使团齐涌洛阳城,驿馆里挤满了异国他乡的人。
鸿胪寺引仪节主外宾之事,鸿胪寺卿以往是个清闲职要,孙大人这一时忙得脚不沾地,去驿馆巡视管理之时,碰到个偷东西的贼,派人去抓,结果莫名其妙淋了一身水,不刻裸|露在外的皮肤,宛如被刀片擦伤似的,脖子上,手腕上,多处滋滋冒出血珠。
吓得他一个踉跄,瘫坐在瀛洲使团住处的台阶上。
“孙大人这是怎么了?!”
驿馆有古怪,孙大人强作镇定地吩咐。
“无事,去大理寺叫人来。”顿了顿,补充道,“叫他们派奇案阁的人来。”
“是,大人。”
秦思思和寻皆允被守在驿馆门口的门卫引进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
她不由悄声问寻皆允:“是有妖怪作祟么?”
寻皆允梭巡了一圈此处的院子,院内遍植矮冬青,郁郁葱葱,前庭放了个铜水缸,水缸里养了几株粉嫩的睡莲。目光一顿,挪到湿透的孙大人身上。
他淡声回:“嗯。”
大理寺隔着驿馆也是不远,寻亦许很快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绣帕抹泪的赵夫人和闻芸莳娴等人。
“夫君你怎么了?!”赵夫人嘤呜哭着快步走去。
孙大人安抚了夫人几句,看向寻亦许。
“寻大人,瀛洲使团的贡品被偷了。”
“什么东西?”
“一颗千年灵芝。”
孙大人又隐晦地讲:“不似人为。”
寻亦许目光微动,赵夫人用绣帕给他小心翼翼擦着血珠,湿透的身上,寻亦许嗅到一股好似咸腥潮湿海水的气味。
“得尽快找到,也须低调行事,不能惊动诸国,引起惶恐。”
“孙大人说得是。”
这时,孙大人背后,大门缓缓推开,一个穿着和服趿着木屐的男人走出,同孙大人讲道。
“孙大人辛苦了,我们也不会声张的,只请尽快找回。”
秦思思一时觉得有些眼熟,不刻想起来了,好像是上次在酒楼门口的那个戏台领班。
那领班抬眸,目光倏然一顿,秦思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了莳娴的身上。
他的脸色微变,眸色几分怅然,嘴里低喃了句什么。
秦思思听到了,他说了句日语,一定会帮你逃走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