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妧一直觉得姚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柔弱,跟她讲话的声音大了点都觉得是在冒犯她,但只有和母亲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女儿才知道,姚氏是无欲则刚。
她唯一不能妥协的便是自己这个女儿,也是她受制于人的最大软肋,其他方面,包括感情和婚姻,姚氏始终都很被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主动不强求更不可能作任何承诺。
这也是沈恒离开皖城时特意找沈妧私聊的原因。
沈妧的婚礼,他恐怕是没空回来了,而以姚氏的个性,放妻书在手,一旦女儿嫁出了沈家,她不会独留,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沈恒不能不急。
他如今身兼两职,一人恨不能变成三人,就是想和姚氏好好磨也抽不出丁点时间。
沈恒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妧身上,这个姚氏最在乎最亲近的人,多给姚氏吹吹枕头风,让她死水般平寂的内心再次掀起涟漪。
沈妧也想母亲有个好归宿,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眼看着不到三个月她就要出嫁,往后想见一面都没那么容易,不禁急了。
不说非要母亲嫁给四叔,更多的是想母亲给自己一个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而不是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显然姚氏在这件事上和女儿没有共识,无论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窥见,包括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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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小年,掸尘扫房子。
忙活的都是下人,老太太将几房女眷叫到宝松院,团聚一屋热热闹闹吃个饭。
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各有话题。
老太太见崔氏面容疾苦,愁眉不展,想到仍在牢中的长子,暗自唏嘘,也是分外惆怅,又让厨子烧了几个崔氏爱吃的肘子,放在她桌前,改善一下心情。
崔氏满心满眼的苦楚,哪里吃得下,愁得发际线都掉到往后挪了,成日里靠着抹额打掩,才显得没那么碍眼。
碗里的饭才吃到一半,朱氏都数不清听到崔氏多少声叹气了。
朱氏撂下了碗筷,也是一肚子的火。
想到丈夫辛辛苦苦在皖城经营,最后却被年纪轻轻的后辈摘了桃,皇帝只是口头嘉奖几句,赏了一些钱财,却只字不提升迁,朱氏觉得这脸打得实在是痛。
所以说皇权至上,攀上了皇家的人,路都顺坦多了。
就在这时——
“老夫人,惠宜公主命人送了一对玉如意过来。”
管家捧着一个精美的红木漆盒,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打开,白得剔透的玉料,一看就是上等货,雕工也很细致,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老夫人看了两眼就命嬷嬷收进屋里,看样子是很满意,要珍藏了。
朱氏坐在老夫人旁边,隔得近,看得也真切,不禁啧了一声:“这真是谁家娶了公主都是天大的福气,稀罕物跟不要钱似的一样样送。”
惠宜公主夫唱妇随,跟着容峥来到皖城有小半年了,比她那婆婆会来事,时不时送些礼品到沈家,颇有交好的意味。
朱氏也没少受公主的礼,不好明说,但找着机会就要夸一夸,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四叔若是尚公主,他们二房也跟着沾光,到时求了公主弟妹,何愁女儿找不到显赫婆家,何愁夫婿不能平步青云。
崔氏如今恨透了容家的人,看不得朱氏惺惺作态,爱慕虚荣,冷笑道:“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就算镶金带玉又如何,要脸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守着夫婿的牌位孤寡一辈子。”
这话不可谓不重,默默无言的姚氏拨了拨碗里的米饭,顿时胃口全无。
她身份到底不一样了,也不便插嘴,忍着厌烦继续用饭,权当自己听不到看不见。
老夫人原本对崔氏就有些不满,体恤她有丈夫却不能团圆,一直压着在,如今听她这番不着调的言论,登时压不住了,重重放下碗筷:“崔氏,祸从口出,老大都进去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好赖,这话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别说我保不住你,就连整个沈家也要被你带累。”
老太太已经很少当着众人的面发这么大的火了。
莫说她们烦,她又何尝不烦,偏偏一个个还那么没眼力见,说话不带脑子,什么都敢往外面吐,真当皇帝重用老四,又有秦昇和容峥坐守皖城,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肤浅。
蠢货。
崔氏被训得面容发红,神色窘迫。
当时说得冲动,事后也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出格,那位可是皇室千金,皇帝亲姑姑,莫说嫁了一回死了一个丈夫,就是嫁了一百回死一百个丈夫,她看上了谁,找皇帝求旨赐婚,谁家又敢不从呢。
沈荣在牢里关着归期不定,崔氏在沈家没了依仗,被老太太疾言厉色训了一顿,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可又自觉委屈,面色戚戚地服软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提这种混账话了。”
老太太看出大儿媳并非真的服软,实乃形势所迫,恼她好的不学,学得跟老大一样不着调,又失去了教导的力气,瞥了她一眼便不愿再看,转头扫向朱氏:“你也一样,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失了分寸,莫说老四不愿意,就是他想,我也不会答应,你只看到表面的风光,可有想想真迎了一个碰不得说不得的妯娌进门,你们还能这么安逸地犟嘴,我说你们几句,是提点你们,可有真正跟你们置气罚过你们?”
小辈们都在外厅,自有他们的热闹,老太太声音也不大,只这一桌的人听得到,索性几个媳妇都在,干脆把话说开。
“从前我就说了,老四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我半点都不搀和,你们也不准插手,若是因为这事弄得家宅不宁,祸起萧墙,我不管你们是好心还是故意,统统都给我滚出沈家,沈家容不下搅屎棍。”
老太太是感觉自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些话不得不说重了,再不说可能真就晚了。
话落,老太太稍作停顿,瞥了一直缄默不语埋头苦吃的姚氏。
“老三家的,我既放了你自由,从此婚嫁随你自己,莫要有任何负担,你在沈家一天,我依然认你做儿媳,少不了你吃住,你若想离开沈家了,我也不会挽留,祸福在你自己,往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好了。”
若按老太太的意愿,她并不想老四跟这位扯上关系,毕竟小儿子娶亡兄的下堂妻,传出去真心不光彩。
可老四执意要娶,不要脸面了,她也拦不住。
反正,她没几年活头了,也难受不了太久。
一墙之隔的偏厅内,沈娥贴着门板侧耳倾听,也不知是外头鞭炮声太吵,还是大人们用饭都特别安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子丑寅卯,泄气地坐回了位子上。
沈娅看她那样,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笑话她的机会:“二姐这是何故,蔡家已经倒了,你还急什么呢?你不是想嫁书生吗?正好大伯不在,大伯母也管不了你,你大可以寻个如意郎君,快些嫁了吧。”
也就沈娅这种厚脸皮的女子能将嫁娶说得有如家常便饭那么松快。
却不想想自己过完年也十六了,只比沈娥小半岁,沈娥年龄到了,她也一样,半斤八两,谁也别催谁。
倒是两个年纪小的,一个貌似很专心地喝鸡汤,一个则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垂了眼眸,径自神游。
临近婚期,秦昇越发肆无忌惮,隔三差五给她送东西,有趣的精巧的贵重的,前几日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九连环,好玩得很,就是太费脑子,解了数日也没能解出来。
弄得沈妧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怎么尽快解了那玩意,以证明自己还不算太笨。
若到了成婚那日还未解开,秦昇那厮指不定如何笑话她。
沈妧都可以想象男人摁着她脑袋笑她笨婆娘的可恶画面了。
“六妹!”
沈娆悄悄地唤了她好几声,沈妧才回过神,偏头望着沈娆,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
“六妹,你能不能跟三婶说说,烦劳她劝劝母亲,我还不想那么早嫁人。”
容峥只在初到皖城上任时到访过沈家,之后惠宜公主又单独来过一次,沈娆压根没机会接触容峥,容峥那边也只字不提娶她的事。
早在京城,沈荣下大狱后,崔氏便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容峥。
黄口小儿,出尔反尔,跟大房犯冲,她也不再做任何指望,回到皖城就开始给沈娆张罗亲事。
沈娆是庶女,给她张罗婚事自然没有给自己女儿找婆家那么慎重,不挑不拣,崔氏看得也快。
沈廉手下的年轻小官也有一两个合适的人选,嫁过去当个正头娘子,还有二叔照拂,日子算是很好过了。
起初,沈妧就是这么打算的,但沈娆未必那么想。
容峥外在条件太能欺骗了,闺中女子常年见不到几个外男,被迷惑也属情理之中。
“五姐,不是我不想帮,我母亲如今身份也有点尴尬,劝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大伯母可能还会对你有想法,你若实在不想,不如自己去找大伯母说清楚,她是你嫡母,不是你对头,何不试试看呢,你嫁得不如意,对她也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