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醒醒!”
凝香火急火燎地喊主子,沈妧迷迷糊糊尚在梦中,就感觉一双手不停推着自己,催自己起床,还掀开了被子拿衣裳往她身上套,衣服有点粗糙,擦过她手背都有点痒痒麻麻的。
沈妧被这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弄醒,费劲睁开眼睛一看,身上被凝香套上了粗布麻裙,瞬间成了个俏村姑。
“三更半夜不睡觉,给我穿这个做什么?”
凝香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还带着紧迫感,沈妧睡意去了大半,又见其他丫鬟在屋里翻箱倒柜,挑挑拣拣打包重要的物件,心里更是咯噔一紧。
“小姐,南边乱了,留王正往这边打过来,咱们必须得尽快离开。”
沈妧闻言犹如冷风从头到脚灌下来,吹她一个透心凉,赶紧从床上跳起,不等凝香帮她,自己就急急忙忙拿起鞋子往脚上套,极力保持冷静,声音依然有点颤:“怎么这么突然,没有官报通知吗?”
“听说留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屠城,能逃出来报信的极少,官府也是刚得到的信,小姐,您别动,奴婢给您把眉毛画粗!”
一听到屠城,沈妧魂都没了一半,哪敢有意见,乖乖坐定,任凝香在自己脸上抹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自己还强调:“画丑点,能有多丑就画多丑。”
“奴婢尽量!”
天生丽质,想画丑也没那么容易。
逃难最忌繁琐,一切从简,一人胳膊挎着一个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赶往后院小门,沈妧一边小跑一边问凝香:“母亲呢?她是不是到那了?”
“夫人要奴婢先带你过去,她还得去库房一趟。”
那么多财产,不可能全部带走,也得尽量多藏一些。
沈妧一听哪里能安心,转身就要回去,却被凝香一把拉住:“小姐,这种时候您就不要回去添乱了,夫人有分寸,她处理完了会尽快过来的,我们先给夫人占个位子,大房二房人多,别到我们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了,哪里跑得过那些兵强马壮的反贼。”
这也是夫人叫她们先过去的原因。
沈妧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先压下内心的担忧,在前头丫鬟提着灯笼的昏黄光亮下,快步赶往后门。
眼看着快到门口了,不知是谁一声叫起来,沈妧看到前头有人忽然倒地,顿感不妙,正要隐到一旁光线暗淡的树后,一个挎着大刀的壮汉横冲过来,抓住挡在她身前的凝香,粗声粗气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已经先走了。”
凝香鼓足勇气,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恶汉的脸,又是一惊:“丁侍卫,怎么是你?”
“爷来接你家小姐去京城享福了,为了你家小姐着想,你最好说实话,不然,休怪我无情了。”
说着,丁强将刀鞘拔了拔,利器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猛颤,沈妧更是浑身凉凉,这时彻底明白了容峥离开时说的那些绵里藏针的话,他怕是一直在等机会,这世道越乱,他就越有机可趁。
“我家小姐真的不在--”
还没说完就被丁强一把推开,然而,看到凝香身后立着的高低眉,脸颊两坨血红胭脂的奇丑女子,丁强胃部一阵翻涌,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嫌恶地转回身,扣住凝香将她粗鲁拉起:“快带我去找你家小姐,不然,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大刀再次被男人拔起,直指向凝香,沈妧不愿意看到凝香为了自己送命,一声喝止:“住手,我就是沈妧,你放了凝香,我跟你走。”
这声音,确是六小姐没错。
不过,丁强转向沈妧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就算要遮掩容貌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丑得连讨不到媳妇的庄稼汉子都嫌弃。
“丁某得罪了,也是出于无奈,六小姐见谅。”
认出了沈妧,丁强态度也瞬间变好,松开了对凝香的钳制,改而盯紧沈妧,叫上带来的几名手下,一前一后围住沈妧,带着她前往准备好的车马所在地。
凝香想追上去却被丁强一掌拍开,踉踉跄跄倒了下去,沈妧看着有些急,出声制住还想爬起跟过来的凝香:“我先去京城了,你记得跟祖母母亲她们说,要她们来容家找我。”
凝香听出了沈妧的意思,这是要她搬救兵,只能咬牙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几个男人带走。
到了后门,凝香看到趁着府衙混乱无人看管而逃出来的沈荣,急忙奔过去求救:“大爷,我家小姐被容世子的侍卫带走了,求您跟他们说说情,把小姐放回来。”
沈荣这时正急着离开,哪有心情管别人,不耐烦地推开凝香:“容世子又不是外人,派人接六丫头也是为了保护她,你急个什么劲。”
已经在车里候着的沈娥听到凝香的话感觉不太对劲,赶紧掀开帘子问道:“容世子要纳的是五妹妹,要带也是带五妹妹走啊,为何独独只找六妹妹?”
坐在马车角落里的沈娆听到这话眉眼黯淡了下来,一声不吭。
“好了,管他想带谁走,这天都要变了,他就是改主意要娶六丫头又能如何,我们快走吧,不能再拖了。”
崔氏最怕死,一听到乱贼要来了,心脏都快吓出来了,什么也不想,只想尽快离开皖城,找个安全的避难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荣也是贪生怕死之流,警告凝香离远一点不要挡道,下令车夫立即出发,竟是一刻也不愿意等其他两房。
凝香对大房彻底失望,转身又去找老夫人,忽然一个高高长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路,漂亮得过分的少年,勾人的眼睛在黑夜里特别明亮,捉住凝香胳膊急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被容世子的人带走了。”
“往哪边走了?”
“好像是前院的方向。”
话落,尤不弃松开了凝香,身后还跟着几人,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凝香呆呆立在原地,摸着被少年捉过的胳膊,依稀还留有他的余温,令她有些心神恍惚。
尤不弃脚步如飞,内心更是犹如万马奔腾。
主子快到了,必须赶在主子到之前救出六小姐,他不想扮女装,不想做卧底,不想啊啊啊!
尤不弃江湖人称飞毛腿,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在后街小路,他追上了丁强的人马,然而他的手下能跟上他速度的只有两三人,人数上,他们占劣势。
但不怕,男子汉就是要硬抗,越挫越勇。
丁强在行事之前特意将尤不弃一行人引开,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不过对方人少,不足为惧。
“看在秦郡公的份上,丁某好意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动起手,伤到尤侍卫可就不好了。”
“你劫我未来郡公夫人,欺到我主子头上,还有脸说这种话,简直是可笑,你们容世子徒有虚名,实则卑鄙小人。”
论放狠话,尤不弃也不输人。
“劝尤侍卫嘴下留情,不然,刀剑无眼,丁强不客气了。”
“放了我家夫人,一切好说,否则,小爷今日就让你走不出皖城!”
说时迟那时快,尤不弃话音还未落,人已经几步跃了起来,趁着几人还在失神,他身手敏捷地跃上马车,掀开了帘子,来不及确认就抓住了人护着她下车,几名手下已经和丁强的人马展开了缠斗,丁强也很快冲了过来,抡起大刀就往尤不弃身上劈。
尤不弃侧着头靠近沈妧低声说了一句:“夫人到城南头的观音庙藏起来,我甩开这人就去寻你。”
从始至终,一下也未曾正眼看过沈妧,尤不弃便尽可能将她推离自己,抽出佩剑挡住丁强挥过来的大刀,掩护沈妧跑开。
沈妧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跑。
主路上,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拖家带口,神色匆匆,仓皇忙乱,时而有小儿的啼哭声传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特别嘹亮,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逃离皖城,越远越好。
人多的地方,沈妧也放松了不少,她想回沈府找母亲,可又怕丁强的人寻过去,到时自己逃不了,还会拖累母亲。
心一横,沈妧决定听尤不弃的话,去观音庙,但愿他能平安无事,及时去那里跟她会合。
观音庙并不远,但是背离城门,老百姓都是往城门奔,只有沈妧逆行,越接近观音庙,几乎看不到别的人影了,若不是观音庙的油灯还亮着,沈妧都有点不敢进去。
沈妧将自己埋在角落里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里,面上掩了一床破席子,她尽可能地蜷缩身子,双手抱着膝盖,上半身极度弯曲,下巴抵着膝盖,一动不动。
稻草受了潮,有些湿润,搭在身上的感觉又冷又凉,但这已是沈妧能找到的最好的掩护了,越紧张,脑子反而越清醒。
留王这次声势浩大,朝廷真的能压制住他吗?
容峥狼子野心已经显露出来,说不准他如梦里那样先自立为王,再称帝,那么,秦昇又会如何呢?
皇帝待他似乎不错,他真的狠得下那个心?
梦里的秦昇,好像也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狠角色,不然也不会打败容峥了。
脑子里乱哄哄,静不下来,很多念头在脑海里闪来闪去,浮浮沉沉没个着落。
哐当!
什么声音?
静谧的夜,稍微一点声响都能放大到让人心惊的地步,沈妧僵着身体,屏住呼吸,现在就算要她动,她也动不了了。
尤不弃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或者,来不了了?
沈妧听到了嘈杂的响动,兵器碰撞发出的激烈打斗声,就在庙外,她听得真切,双手捏得死紧,心跳如擂鼓,都要盖过她的呼吸声了。
没过多久,打斗声停了,好像有人向她这边走来,那脚步声特别铿锵有力,一步一步踏得响又沉,就跟夺命似的,听得沈妧心惊肉跳。
不要过来,拜托了,走开啊!
像是菩萨显灵了,脚步声停了,沈妧一颗心半悬了起来,只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不在这里,看来又不听话乱跑了。”
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的语气,嗓音醇厚,剔透,是传说中那种听了能让女子怀孕的神仙嗓子。
但最最重要的是,这声音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沈妧都想落泪了。
“我,我在这里,在的,没乱跑!”
沈妧扯开嗓子,使劲扒拉着周身的稻草,想从这层层束缚中冲出去,但她裹得太严实,越急,反而越扒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