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还要护送几个侄女回皖城,在秦昇的默许下,他可以晚些天出发,不过秦昇倒更希望沈恒留下来,有个人在旁边盯着,有些事,秦昇反而放不开手去做,但皇帝的旨意已经颁布,沈恒又是个唯皇命是从的直臣,想绕开他几乎不可能。
听闻沈恒要亲自送她们回皖城,沈妧下意识问道:“不会耽误四叔您的正事吧?”
“你们的事也是正事,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沈恒说得云淡风轻,沈妧不由瞥向一声不吭的姚氏,见她垂着眼抿着唇,越是这样沉默,反而更能说明问题。
沈妧了解母亲,就像母亲了解她,越在意,越不显露。
“皇上已经私下言明,待到秦昇剿匪归来就给你们定下婚期,到时再无转圜的余地,所以,若你不愿意,或者有别的想法,不要再闷在心里,告诉四叔,但凡有一点可能,四叔都会帮你争取。”
之前在宫里,很多话不方便说,如今回来了,沈恒自然是要问明白沈妧的意思。
沈恒对她的关怀是真,沈妧内心充满感激,但她亦明白,沈恒权力再大也只不过是个臣子,若是斡旋不成,反而惹得皇帝不满,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妧目前对秦昇说不上有多喜欢,但似乎她也不可能再认识别的外男了,倒不如放开了心,试着去接受。
“四叔,您觉得,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待我吗?”
容峥就不提了,沈恒没有告诉母亲,却私下给她透过信,说容峥想纳她做侧室,只比正妻低一头,正正经经上族谱那种,沈妧当时就觉得好笑,上族谱又如何,说出去还不是个妾,生的子女也是庶出,一辈子低人一等。
别说她对容峥没感情,就是有,她也不想作践自己给人当妾。
久未吭声的姚氏这时发话了:“他既然能够请到太皇太后赐婚,又获得了皇帝的许可,说明他对阿妧确实是喜欢的,世间难得有情郎,还是先看看吧。”
姚氏这是松口了,间接同意了。
沈恒闻言又是另一种惆怅,有情郎可不止那小子一个,什么时候她才能像看待男人一样正眼看看他。
“此去讨伐逆贼,凶险难测,若我回不来,阿妧,你记得好好照顾你母亲,她为了抚养你长大,付出了太多,你一定要孝顺她。”
沈妧若成了秦昇的妻子,身份就大大不同了,沈家人也会对她恭敬有加,于姚氏而言更多了一层坚固的保障。
四叔都要走了还在考虑母亲的将来,沈妧听得心头微酸,又掉头看了姚氏一眼,便是缄默垂首,也有种无声的娴静美丽,岁月对母亲实在是太厚爱了,不见半点老态,更多是历经世事后的成熟风韵。
“就算四叔不说,我也会照顾好母亲的。”
说完,沈妧轻拍小嘴儿,借口累了,朝两位长辈行礼就打着哈欠离开。
“那我也回屋了。”
姚氏现在最怕跟沈恒独处,他可以孟浪,出言无状,她却不行。
“在我回来前,我们只有这一次独处的机会了,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兴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沈指挥使官运亨通,福星高照,哪怕遇险也能逢凶化吉,就不要说丧气话,徒增烦扰。”
“所以,我让你烦扰,让你不安了?”
沈恒抠着字眼紧紧追问,双目炯亮,姚氏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气息。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原本两相无事,非要去惹尘埃。”
她早已心如止水,他非要跑来撩一下,吹皱一水的平静,到最后又能怎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果。
“四叔,四叔,你在不在?”
沈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外飘了进来,姚氏连忙往后退了又退,朝沈恒作了个揖,感念他对女儿的照拂,转过了身,脚步急快地走了出去。
沈恒望着远去的背影,目光沉寂也坚定,总有一天,他要叫她无处可躲。
回程依然走水路,少了个沈姝,对一行人的影响似乎不大,也就沈娥时而唏嘘一声,也不知是为妹妹高兴,还是替她担忧。
沈娅听到了不免冷哼:“她算是如愿飞上枝头了,你在这叹什么气,若哪天她做到了妃位,你这个双胞姐姐还能跟着沾沾光呢!”
“我又不进宫,沾她的光做什么,只希望她在宫里能够平平安安,别出事就好。”
沈娥找过沈恒,想在离开尚京之前见沈姝一面,离别来得太快,她有点伤感。
沈恒拒绝了,沈姝刚进宫,品级不高不低,最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这时候宣见亲人,不合适,更何况,沈娥和沈姝是双胞胎,尽管容貌不太像,但在宫里也是有些忌讳的。
一想到这一别,此生再难相见,一向活泼的沈娥难得忧郁了,最喜欢的饭菜也吃不下几口。
小跟班沈娆依然很体贴地安慰:“三姐是去宫里享福的,二姐应该开心才是,说不定哪天皇上开恩让三姐回来省亲,我们又能见面了。”
沈娥还没出声,沈娅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哼:“你以为她能跟皇贵妃相比,说什么皇上答应,她样貌是不错,可比不上六妹妹,六妹妹都没入选,她能进去就不错了,指望她照拂我们,还不如我们自己争点气,找个好婆家。”
“阿姝容貌是差了阿妧一点点,但跟你比起来绝对是美的,加上她性情温柔,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男人大多都爱这种,皇上也未必例外,我家阿姝就算成不了最得宠的那位,但以她的聪慧机敏,至少也能分得一杯羹,阿妧,你说二姐说得对不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妧也是无语,想好好吃个饭都不行,姐妹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耳边嗡嗡嗡,就别想消停。
沈妧搁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嘴:“三姐有她的过人之处,并不拘于容貌,她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再说了,她在宫里,我们在宫外,就是争出花来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又何必自寻烦恼,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呢!”
沈妧洋洋洒洒一段话,有理有据,有情有理,听得几个姐姐均是侧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妧。
平时这个小妹妹最会和稀泥打马虎眼了,一两句话把自己摘出去,谁也不得罪,今日倒是难得了,一本正经讲起了大道理,还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她们都挑不出毛病。
沈娥怔怔看着沈妧,憋了半天才道:“阿妧啊,姐姐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或许是你太小,脸嫩,没有赶上好时候,落选了,不表示你就比三姐差,你自己也要想开点,可别钻牛角尖,进宫未必就是福气,说不定后面还有更适合的姻缘在等着你。”
沈恒并没有将沈妧和秦昇的婚事透给其他姐妹,太皇太后的懿旨发送到沈家也需要一段时间,除了沈恒,姚氏和沈妧本人,其余人都是蒙在鼓里的,这也是沈娅没有挤兑沈妧的原因,只要没入选,就不值得她嫉妒。
不过,想到沈妧浪费了一个大好的名额,沈娅还是心痛的:“这次选上的秀女都是年过十四的,六妹这么小,个子都没长好就送进去,明白着是给人凑数,也不知四叔怎么想的,机会就这一次,偏要错过,下一个三年,我们都已婚配,靠三姐一人,哪里撑得起沈家的前程。”
说白了,沈娅就是不看好沈姝,那种沉闷的性子,在沈家就不讨喜,进了宫能讨皇帝的欢心,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行至数日,总算到了家,老夫人亲自到大门口等人,看到孙女们齐齐整整,一个个精神都还不错,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了。
“你们先回屋歇着,等晚上给你们摆个洗尘宴,一家子吃个热闹饭。”
老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单独和沈恒聊,崔氏和朱氏也急着拉女儿回去聊私房话,几句寒暄完便各自散开,各回各院。
沈恒跟着老夫人去了宝松院,老夫人坐到圈椅上,叫下人们上热茶上点心,等人都散了,迫不及待问:“三丫头是怎么回事?你为她谋划的?”
和嫔,不算多大的妃子,但也不小,刚进宫就能封到这个品级,硬生生压了容家一头,这对沈家来讲也是一件极为光彩的大喜事了。
老夫人话里隐隐透着激动,沈恒则显得十分平静:“不是儿子的意思,沈家不需要宫里有人提携,儿子更不需要。”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双手闯出来的,从不依附谁,也不想和后宫的女人争斗有所牵扯。
沈恒的否定让老太太稍微诧异,对沈姝的感觉更复杂了,想到她在家里的种种表现,不由有些心惊:“她对秦昇的那点心思,一定要遮严实了,这要是传到宫里可不得了。”
闻言,沈恒也是眼底一沉,严声道:“我选她入宫就是因为她心里有人,大概没有那个想法,看来,我倒是错估了这位侄女,她对秦昇未必有多喜欢,看重的怕也不过是秦昇背后的权势,如今有了更高的枝头,她更是要努力往上跳了。”
沈恒这次着实看走了眼,或者该说沈姝很会伪装,看着清清淡淡,实则是个心大的。
老夫人兀自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微浊泛黄的老眼显出一丝丝光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就是看不透才好,宫里头的贵人,哪个又是白纸,一眼就能看透呢。”
“母亲,您不要忘了,容太后那时候,可没有一个专宠的皇贵妃。”
沈恒提醒老太太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一个病恹恹的贵妃,又哪里比得上一个健康的妃嫔。”
子嗣的传承,在普通人家都是头一位,更别说帝王了。
沈恒这时沉默下来,老夫人并不知秦昇已经寻到药神为贵妃诊治,若贵妃身体好了,沈姝怕是更没机会,进了宫也是熬到老的命。
“母亲,还有一件事,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事?”
“秦昇和阿妧的赐婚懿旨过些天就要下来,往后阿妧就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了,据闻太皇太后还会派一名教习姑姑教导阿妧礼仪,您到时将人安排妥当了,切莫怠慢。”
沈恒仔细说着,老夫人听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等缓过了神,更是喜出望外。
“太皇太后亲自赐婚?这么说,秦昇还有可能回归皇族?”
沈恒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有所保留道:“阿妧能得太皇太后赐婚也是她的福气,往后如何,但看她的造化了,如今形势难测,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