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妧有自知之明,她不聪明,也没太多的抱负,在很多事情上甚至有些逆来顺受,但她生长的环境也容不得她太突出,慧极必伤,姚氏挂在嘴边的话,祖母也这么说,她身边的长辈似乎都觉得,只有平庸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秦昇,是她生命里出现的一大意外,亦或许是唯一一个,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做到他这种程度了,就算有,她也不一定能遇到。
趋吉避凶,随遇而安,加上那么一点点的好感,让沈妧接受起来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难。
一想通,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秦昇更是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炽热得都要将她瘦小的身板给融化了。
“你所愿,定不负!”
这是秦昇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一别,是短是长,归期不定,但沈妧看着男子充满力量的坚毅身影,似乎又觉得未来可期。
殿选那日,沈妧以全然放松的状态走了出来,微微垂首,中规中矩地向上座的主子们行礼,道出自己名讳,来自哪里,不出挑,但也不失礼,没得错处可找。
“你就是沈恒的六侄女?且抬起头,让朕仔细瞧瞧。”
堂兄中意的女子,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加上前一遭的中毒事件,秦冕对沈妧着实有几分好奇,眼里露出兴味,在沈妧不紧不慢抬起头时更是闪过一丝欣赏。
没想到堂兄也是个俗人,娶妻看脸,不过这沈妧美是美,到底年纪小了点,稍显稚嫩,堂兄想要娶回家,恐怕还得等上个一两年。
思及此,秦冕不由有些幸灾乐祸,看沈妧越发顺眼,竟是即兴就道:“朕可是久仰沈六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我那堂兄等不到殿选就急着将你定下来,不然被朕看到了,准得将你纳入后宫。”
皇帝一番话也听不出是真是假,但一出口,场上的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容太后拉扯嘴角笑了笑,倒是乐见其成:“既然皇帝看上了,秦郡公又算得了什么,哪有君让臣的道理,索性就留了牌子封个才人。”
容太后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了变,沈妧螓首低垂,想说点什么,可又能怎么说,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没公布下来,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表明她已经是秦郡公的人了。
这时,坐到皇帝右侧,久不吭声的薛采薇发话了,嗓音轻轻柔柔,很适合调节气氛。
“可论情理,长幼有序,秦郡公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皇上宽宥又极为重孝,哪里忍心让自己最亲的兄长娶不到中意的妻子。”
“贵妃言之有理,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后莫要说这种惹人嫌隙的话了,太皇太后怪责下来,朕可担不起。”
秦冕半开玩笑,给太后添堵,似乎成了他日常的乐趣之一。
太后扬起的嘴角僵了僵,转头貌似是在看皇帝,实则用眼角余光在瞟皇帝身侧的薛采薇,皮笑肉不笑道:“皇上自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点怕是轮不到薛贵妃你来讲,倒是薛贵妃身子孱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更该以身作则,多劝皇帝雨露均沾,需知这普天之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帝王,子嗣的传承更为重要---”
“贵妃如今尚在养身调理,待身子好了,自然就能为朕诞下皇嗣,太后无需担忧!”皇帝声音渐冷,似乎有些不悦。
直挺挺立在堂下的沈妧反倒更像是不相干的人,堂上的主子们忙着较劲,谁还有空关注她。
“皇上,这位沈小主站了好一会儿,身子都有些晃了,还是让她退下吧。”
沈妧稍抬眼,看到一个穿着绯红广袖衫的清婉女子含笑望着自己,那眉眼盈盈处流转着的妩媚,她同为女人看了都觉得怦然心动。
怪不得皇贵妃能宠冠后宫,不仅是皮相美,骨子里透出的风情更是令男人难以抵抗。
相比之下,身形偏瘦的文雅帝王在外貌上好像就没那么出彩了,沈妧脑海里更是陡然浮现秦昇高大昂扬的身影,他和皇贵妃不论年龄还是样貌都更搭。
“沈六姑娘怎么看着本宫发呆,难道本宫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皇贵妃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高高在上的女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话里竟带着几分俏皮,引得皇帝也是忍俊不禁,不顾有外人在场,侧过身子,伸手点了点爱妃的鼻头。
“你呀,明知故问,小姑娘分明是见你太美才看呆的,你这是变着法地要她夸出来才开心是吧。”
好似心事被皇帝拆穿了,皇贵妃有些窘,又带点嗔怪的眼神瞅着皇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两人之间的互动很自然,就像寻常恩爱的夫妻那般,沈妧看着不禁觉得惊奇,原来这就是皇帝和宠妃的相处模式,旁若无人,无视她这只小虾米也就算了,竟连旁边的太后也直接忽略了。
容太后作为皇帝的嫡母,一手扶持皇帝上位,如今却被半路蹦出来的猴子摘了桃,心里头早已积累了不少怨气,但看两人浓情蜜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更是恼得倏然站了起来。
“哀家属意的几人已经跟皇帝说明,皇帝若还看重哀家这份薄面,那就留她们几人,不为哀家,而是为了皇帝自己,朝臣的谏言不可不听,积少成多,往后处理起来只会更加棘手。”
内阁已经在施压,朝中也有一半官员联名请旨,就不信皇帝真有这个能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地独宠薛采薇。
她前头走错了一步,使得皇帝跟她生了嫌隙,所以她不会明面上对付薛采薇,不过,就算她不出手,宫里看薛采薇不顺眼的后妃多了去,女人使坏起来,哪怕是皇帝,也总有疏于防备的时候。
皇太后撂下话,一声起驾回宫,说走就走,沈妧依然孤零零立在堂下,自己一个局外人,被迫见证了皇帝和太后不和的画面,起因又是因为皇贵妃独宠,若是强势一点的帝王,恐怕得要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沈六姑娘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了?”
又是皇贵妃,沈妧发现这位宠妃好像有点针对她的意思,她又不进宫争宠,没必要这么关注她吧。
“臣女生性糊涂,时常走神,冒犯了皇上和贵妃,求宽恕!”
沈妧只能这么表态,她神游天外,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皇贵妃还没回应,皇帝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话里带着些许愉悦:“朕看你不是走神,而是心如明镜。”
“臣女不敢。”
沈妧脑袋愈发垂得低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别问她,问了也是白问。
“皇上,臣妾有些乏,就先回宫了。”
薛采薇忽然离开,无形中也化解了沈妧的窘境。
贵妃一走,皇帝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宣下一个进来。”
沈妧大大松了口气,离去的脚步异常轻快,皇帝看着那身轻如燕的窈窕背影微微失神。
可惜了,堂兄先看上的小姑娘,他没有夺人所爱的恶趣味,更何况,他之前也许诺过了,出尔反尔的事,他做不出来。
沈妧步出内殿,就见沈姝走了过来,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一会,沈姝在人前一向表现得很有姐妹爱,她主动走近沈妧,凑到她耳边道:“六妹妹放心,我曾经说的话依然算数,若我有飞黄腾达那天,一定不会忘了提携六妹。”
她不能和沈妧反目,至少现在还不行,尽管得知秦昇向太皇太后请旨求娶沈妧的消息时,她有多么的怒火中烧,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忍,太皇太后是这么忍过来的,容太后也是,而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必不在她们二人话下。
“那就祝姐姐得偿所愿了。”
周边有宫人盯着,沈妧也不好翻脸,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应了一声便擦过沈姝头也不回地快速走远。
又过了三天,册封的圣旨下来了,意料之中的是容宓在名单之中,不过又有些出于意料,她只得了个昭仪的封号,而沈姝不仅入选了,等级竟然还在容宓之上,被封为和嫔。
沈妧到现在真有点心服口服了,沈姝有决心有手段,四叔根本没想过为她打点,她自己居然就成了。
册封过后,像沈妧这种不在名单内的秀女就该收拾包袱出宫了,给皇室宗亲的指婚,皇帝都会单独拟旨,发放到各家。
载着沈妧的小轿子到达外宫门口,沈恒早就等在那里,备好了马车,车窗掀开了一角,露出一个熟悉的脑袋,沈妧下轿以后,正好朝那边看过去,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是母亲,母亲来接她了。
沈妧再也压抑不住,两手拎起裙摆,踩着脚踏两下就跃上了车,欢欢喜喜扑进姚氏怀中。
“母亲,又能见到您了,真好,您都不知道,女儿差点以为自己出不了宫了。”
太后关她小黑屋的那晚,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晴天的,说什么糊话,快忘掉,不准再想了。”
姚氏轻拍沈妧脑门,沈恒立在车边,听着里头母女对话,嘴角不自觉扬起,却又不得不出声提醒:“还没出宫,你们慎言!”
“谢谢四弟提醒,可以出发了。”
皇宫这种地方,来一次就够了,姚氏和女儿都不想再来了。
长春宫内,太皇太后听着宫人的禀报,面上一丝情绪也不显,只淡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心腹嬷嬷在一旁试探问道:“太皇太后,要不要奴婢派个有经验的姑姑到沈家,教导沈六小姐礼仪宫规。”
“她又不嫁进宫,学宫规做什么,不过礼仪教养,倒可以学学,年纪太小,还没定性,多学点东西,性子兴许就沉稳了。”
“好的,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等,先去问问杨姑姑,若她愿意,那就交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