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妧一进院子就闻到股呛鼻的药味儿,从小厨房那边飘过来,屋顶烟囱依稀可见白色轻烟,守院的婢女领着她和秦昇往里走,尤不弃和凝香有意识放慢了脚步,只在院子里打转,没有继续跟着主子。
这位容世子是个古怪人,身份不够的来访者,不让进屋,他们这些闲杂人等还是自己识趣,不去讨那个嫌了。
一般来讲,堂屋是敞着的,方便进出。
可阿妧放眼看过去,堂屋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见她和秦昇走过来,却没有开门的意思,而是一脸正色地要求他们把身上可能伤人的物件先取出来,等离开时,他们再归还。
这里头住的难道不是沐恩侯世子,而是皇子皇孙不成?
真正的皇子皇孙,在她身旁站着呢。
秦昇气势明显强过两个侍卫,他负手而立,冷声讥讽:“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忌惮,你们世子摔坏的怕不是腿,而是脑子。”
始作俑者一点心虚感都没有,面上磊磊落落,端的是一派清风明月,凛凛正气。
两个侍卫虽然心惊少年这通身气魄,但强烈的护主意识使得他们不敢退让半分,依旧坚持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家主子如今腿不能行,多防范一点总是好的,还请二位见谅。”
一个说完,另一个指了指沈妧头顶的发簪:“譬如这个,伤起人来也是能够致命的。”
阿妧心头猛地一跳,她梦里就是用银簪子杀死容峥,难道容峥意识到了什么?
“容世子既然这样贪生怕死,那就一个人都不要见了,关起门安安心心养他的腿吧。”
秦昇说着揽过阿妧瘦削的肩头,作势转身带她离开。
宽大的手掌,将她圈得牢牢,果然是很有劲儿,沈妧一瞬间脑子有点晕,脸颊也微微泛红,想挣开他,可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扭动肩膀,挣得脸红脖子粗,郁闷的是,丝毫撼动不了这个精壮的少年郎,反而被他圈得更紧直往怀里带。
沈妧这回不止羞窘,更多的是着急,他和她这般亲密,传了出去,吃亏的是她,倒霉的也是她。
“表哥,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你走太慢,这里药味太重,闻多了有毒。”
在秦昇眼里,有关容峥的一切,全都糟糕透顶,烂到骨子里。
秦昇步子大,阿妧小短腿,被他带着,跟得吃力,脚步细碎又急促,长长的裙摆在身后一圈圈荡开,仿佛迎风而行,就差飞起来了。
“秦昇,你快停下。”
沈妧都快被气哭了,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只凭自己痛快,一点也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少女嗓音天生清甜软糯,即使生气训斥人,声音也是软软的,反而更像是使小性子,对他娇嗔。
鬼使神差地,秦昇脚步慢了下来,自己也没想明白,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真是,中邪了。
脑子里不禁闪过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别狂,这世上总有个人能收拾你,是你天生的克星。”
过去的他,嗤之以鼻,而现下,秦昇扭头看向只到自己肩头,脆弱得他一手就能捏断的小白兔,试问,苍天饶过了谁......
凝香看到秦昇揽着自家主子走过来,眼珠子都要瞪直了,脑门再次刷刷充血,第一反应就想冲过去,这回却被身手更快的尤不弃拉住:“冷静点,本来没多大的事,你一闹,都往这边看,到时为难的还是你家主子。”
他家主子说好听点是眼高于顶,不中听的讲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多少女子往他跟前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发了疯似的自荐枕席,也没见主子搭理过谁,守身如玉像个清修的和尚,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小姑娘,可不能让这个莽撞的小婢女坏了事。
秦昇过了一下手瘾,适可而止,不想将小姑娘逼得太紧,可他一松开,小姑娘毫不留恋,乳燕般投入婢女怀中,他又觉得,还不如多抱一会儿。
反正,她心里怕是已经记恨上他了。
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侍卫看在眼里,等人离开了,快速进到内室向世子禀报。
内室的门窗关得紧紧,又有个青灰色屏风挡在了窗前,青天白日,却是丝丝光线都透不进来,阴沉沉的令人感到无比压抑,唯有床边架子上挂着一盏红红灯笼,散发着稍显喜气的光晕,照着容峥因为不见日光而过于惨白的俊脸,显得越发诡魅,妖冶。
侍卫始终低着头,说完以后,连呼吸都在克制,安安静静等着主子回应。
“他们很亲密?”
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风一吹,就淡了,散了,没了。
“秦公子拥着沈六小姐,瞧着确有几分亲密。”
想不明白,世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位六小姐,但世子的私事,他们无权过问。
“下次,六表妹再过来,你们不准拦她。”
男人连忙应是,顿了一下,又问:“那秦公子呢?”
容峥笑了,阴冷冷道:“他可不是公子。”
混世魔王还差不多。
轻轻松松,就能将天下搅得大乱,叫人又恨又忌惮,却拿他一点辄都没有。
出了枫园,沈妧火速跟秦昇分开,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要碰到。
然而,一直走到了前院和后院交界的垂花门口,沈妧忍无可忍回过头,秦昇直挺挺立在她面前,隔着几步,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贵冷艳,好像她和他只是巧遇,并不是他跟了她一路。
“秦表哥,你好像走反了。”沈妧压着火气提醒秦昇。
秦昇眼眸平静,看了看门那边,反问:“这难道不是通往后院的唯一通道?”
“是,但表少爷你不住后院,一个外男也不适合过去。”凝香代主子回话,比沈妧更想离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贵客远远的。
秦昇这回笑了,看着沈妧黑眸熠熠:“确实不合适,但你的祖母这时候应该很想见到我。”
岂止是老夫人,整个沈家都炸开了锅。
沈奎被人抬着回来,折腾好半天才醒,胳膊折了,哎呀呀直唤疼,崔氏这心里头不停滴血,叫上大爷一道,前往宝松院给儿子讨公道。
朱氏一惯爱看热闹,这么精彩的戏码哪能错过,崔氏前脚扑到老夫人跟前泪流满面,她后脚就到了,脸上表情也很到位,惊讶又担忧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弄得这般伤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人了。
朱氏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
“这就要问小妹的那个好儿子了,乖张狠戾,凶残至极,下手一点都不知道轻重,都快将我们奎儿打残了,一只胳膊说废就废,这么肆意妄为,下次怕不是连我这个大舅也敢打了。”
说是为儿子讨公道,沈荣考虑到的还有自身安危。
沈姝闻讯赶来,见父母一个个义愤填膺,情绪激动,想为秦昇开脱,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就怕一次将父亲母亲都惹恼了。
老夫人双眸沉沉,扫了一圈屋内众人,落到沈姝身上,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三丫头,你可有话要说?”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沈姝身上,沈姝更觉如鲠在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就是说不出口。
这时,外头有人禀报。
“秦表少爷来了。”
崔氏一听来人,顿时浑身竖起了刺,愤愤道:“母亲,奎儿是您嫡亲的孙子,您可得为他做主啊!”
沈荣跟着道:“母亲,此子乖戾,根本没将沈家放在眼里,说打就打,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离开,我们沈家接待不起这种嚣张跋扈的客人。”
先前还想着讨好,但感觉势头不对,沈荣转身就翻脸。
朱氏是看热闹也不嫌事大,忍不住插嘴道:“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郡公,身上又流着皇室血脉,说不定哪天又被认回去了,人家住了才几天就赶客,不太合适吧。”
崔氏一记眼刀子扫向朱氏:“打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心疼。”
这时沈姝也慌了,想也不想就道:“不可以赶秦表哥走。”
赶走了他,沈家真的要完。
“看来,我似乎不太受人待见。”
清俊少年郎昂首阔步迈过门槛走进屋里,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般将屋内一干众人比了下去,更不提身上那股天生威仪的浩然之气,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看得人缩肩膀抖三抖。
浓烈的母爱使得崔氏站了出来,满是控诉道:“我儿怎么说也算得上你表哥,你将他打得胳膊都要断了,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又将我们沈家置于何地。”
“母亲,不是这样的,当时是哥哥先动的手,说要教训秦表哥,还叫了好几个家丁,秦表哥迫不得已才还的手。”
她为了他,不惜冒着得罪母亲的风险,她这样大的付出,必须让他亲眼看到,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