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眼里的光亮让沈芜感到可怕,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姐姐,你真是病得不轻,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说完,阿妧稍稍起身去碰沈姝额头,却被沈姝轻轻打开。
“六妹妹,我今日说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你最好相信我,往后我坐拥荣华富贵也不会忘了你。”
这岂止是病了,简直是走火入魔,秦家表哥怎就那么大的魔力,将最为矜持守礼的三姐姐迷成这样!
阿妧坐回位子上,为了不激起沈姝的情绪,她尽量放缓语气:“光是你自己看上也没用,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况上头还有个祖母,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你就很难如愿。”
“富贵险中求,我自有主张,今日来找妹妹,姐姐我是满怀诚意,给你送春风来了。”
“这春风天天都有,打开窗就是,不必三姐再送了。”
一个春梦都扰得她不能清静,再来阵春风不就更加心浮气躁了,阿妧听到这种话就打心底排斥。
沈姝不达目的不罢休,忽而一笑:“就怕这春风吹不到你这儿,反而敲开了三婶的窗。”
“背后非议长辈,这就是我们沈家最知书达理的三姐的修养?”
沈妧蓦地站起,甩开沈姝搭她肩膀的手,沈姝也不气恼,从容收回手拢进袖子里,笑看沈妧:“我还没说什么,妹妹你为何这样激动?其实姐姐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六妹,当年你掉入池塘大病一场,最疼你的四叔为你请遍城中名医,却在你病愈后一次都不去看你,还突然离开了家跑到尚京考取武举,之后便很少归家,想必从那以后三婶也很少提起四叔了,不知他们之间可有什么说不出的心结?四叔又为何独身多年不愿娶妻?六妹你那时不小心从假山掉落水里,莫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沈妧握紧了手里的篦梳,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想把人掐死沉塘的戾气。
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露,并且呼之欲出,可事实又不是沈姝言语中透出的那样不堪,娘亲一直恪守礼教,是四叔一厢情愿……
然而,无论沈姝知道多少内情,她都不能搭这个腔。
“三叔走得太早,三婶一人将你带大不容易,三叔和我父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也只是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更何况我将自己的心事都吐露了,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沈姝离开前又煽了一把情,听起来极为诚恳,阿妧却再难动容,大清早食欲全无。
倘若真的为她好,又何必拿母亲和四叔要胁她,正应了那句俗语,黄虎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
本就被怪梦烦扰,沈姝一席话,更是让阿妧心神不宁,到了祖母跟前也是禁不住走神。
而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头一回在孙女面前有话说不出,迟疑不决。
可容峥态度坚定,认准了阿妧就是他的天命之女,没有一丝松口的迹象,沐恩侯家大业大,容太夫人和宫里太后是嫡亲姐妹,沈家实在得罪不起。
容峥若不能痊愈,留下残疾,容家必将迁怒到沈家头上,到时,麻烦就大了。
最终,老夫人心一横,拉过阿妧语重心长道:“你容表哥如今伤了腿,躺在床上起不来,意识消沉,你身为表妹,又向来体贴懂事,多去陪陪你容表哥,尽量让他开怀。”
几句话,听得阿妧直接懵了,不敢相信这是最为端方持重的祖母说出来的。
两个表哥都是祸害,一到沈府,三姐姐,祖母全都不对劲了。
沈妧压下心头的不满,露出为难又有些不解的表情:“可是,阿妧和表哥并不熟,就算要开导,也是四姐姐更合适,他们青梅竹马,四姐姐应该更懂表哥的心思。”
沈妧不想树敌,更不想见容峥,沈娅那么喜欢容峥,倒不如卖个人情成全她。
再不济,还有沈娥,沈娆,哪个都比她待见容峥。
提到沈娅,老夫人就头疼,冷笑道:“她去了,我反而放心不下,越是喜欢,越容易做错事。”
所以,她这个没想法的人就最可靠,不会出错?
沈妧听到自己声音微凉:“祖母,非阿妧不可吗?”
老夫人将孙女抱进怀里,眼里满是愧疚:“阿妧,只有你最合适,因为你够懂事,分得清有所为有所不为。”
阿妧第一次后悔在祖母面前装得太乖巧太懂事,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钻心的痛。
“阿妧,就当是为了祖母,你委屈一下吧,容峥的态度对我们沈家很重要,你这么聪慧,一定能懂的。”
若容峥自己不想追究,那么一切都好说,就怕容峥心里对沈家有想法。
沈妧这时候宁可自己笨一点,不要那么灵透,她咬唇涩涩道:“那么,祖母能否答应孙女一个请求?”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只要合情合理,祖母都应了。”
沈妧看着老夫人,目光坚定:“阿妧想给母亲求一个承诺,若是母亲哪天想离开沈家,开始新的生活,沈家所有人都不得阻拦,也不能泼脏水抹黑母亲。”
她都牺牲这么大了,再不为母亲做点什么,以后就更难寻觅到机会了。
老夫人没想到沈妧求的竟是这个,着实惊了一下,可细想想也符合这孩子的性情。
阿妧孝顺重感情,又心细如尘,可就怕——
慧极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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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园其实和阿妧的住处离得不远,处于前后院分界边角上,隔了一道长长的院墙,跨过墙中央的垂花门,再经过一个小花园……
“秦昇,你忽悠我,那幅字画是赝品,根本不值三千两银子,你还我钱来---”
“我何时说过那字画值三千两,你自己偏听偏信,被人骗了反过来赖我,可笑!”
秦昇的声音很独特,既有少年的飞扬跋扈,也有当权者的那种从容沉稳,阿妧听着听着不自觉退到了假山后面,他们七七八八将路挡住,她一时也过不去。
秦昇目测比容峥还要高,背脊挺得笔直,好似压不折的青松,比周遭所有人都要显眼,被好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围住也不见一丝落下风的弱势。
阿妧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负在背后的双手上,不禁失神。
这手真好看,又大又厚实,指头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劲儿,胳膊长长的瞧着也结实,必能将她抱得稳稳当当。
沈妧,你脑子进水了,瞎想什么呢。
阿妧晃了晃神,鼻头发酸,记得小时候,四叔也是用这样的大手将她托起扛在了肩上,带着她转圈圈,逗得她咯咯直笑。
可母亲不太喜欢四叔带她玩,说要避嫌。
后来她在池塘附近玩耍,无意间撞见四叔抱住母亲说非她不娶,娶不到她宁可独寡一生……
她吓得掉进了水里,高烧一场假装忘了很多事,四叔更是远赴京再无往来,这一别,整整五年。
“秦昇,你嚣张狂妄,欺人太甚,今儿个不给你松松骨,你是不知道怕,你们几个,给我上,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主子,小心。”
尤不弃被几个家丁缠住,抽身不及,武艺高强的楚久又出门办事去了,尤不弃就怕主子故意藏拙,宁可被打也不还手。
不想,下一瞬,秦昇已经闪到了沈奎跟前,轻轻一笑,眼底却阴冷无比。
“我的手,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杀猪似的,阿妧只觉刺耳异常,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二哥也真是的,没那个本事又要去招惹人家,以为是只软脚虾,孰料碰到虎狼了。
“太吵!”
秦昇抬起手,五指并拢如刃,对准沈奎脖颈狠劈下去,沈奎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沈妧惊得直抽气,身旁凝香更是瞪大了眼睛,差点也吓得晕了过去。
这秦少爷好大的胆子,到人家家里做客,把主人都给打了,就不怕被赶出去。
几个家丁被两人打得七零八落,一个个鼻青脸肿,瘫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趁乱逃了出去。
漏网之鱼,秦昇没有要追的意思,打都打了,瞒不住,他也没想瞒。
他眸光微转,扫了周遭一圈,最后定到某处:“躲在那里的,出来!”
冷冷几个字,似乎是对着沈妧这里说的,沈妧赶紧缩了缩肩膀,和凝香抱成了一团,彼此望着,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存在,看不到,求快走!
“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凝香望着沈妩视死如归:小姐,你在这呆着别乱动,奴婢去引开他们。
沈妧拉住凝香直摇头:不可,那人不好骗,你出去了,两个人都要暴露。
主仆俩这边缠缠绵绵没个决断,那头假山突然传出一个黄莺初啼般清悦的女声。
“秦表哥果然厉害,我藏得这么隐蔽,都能被你发现。”
是三姐姐!
是三小姐!
沈妧和凝香面面相觑,均是松了一口气。
沈姝裙摆飘扬,袅袅婷婷走到了秦昇跟前,定定望着他,眼里满是欢喜,带着少女独有的鲜活色彩。
少年面容冷峻,乌沉沉的双眸不见喜怒,似蓄势而来的隆隆雷声中陡然一道电闪划破长空,银光森森又气势咄咄,直直射入人心最阴暗的角落,照得人无所遁形彷徨无措。
强大,危险,却也迷人。
他本就是她属意的夫婿人选,可因为祖母的顽固不化,母亲的有眼无珠,她和他愣生生错过……
这一回,她一定要牢牢抓住机会,再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