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替嫁之前，沐老太傅跟她说过，沐远山刚正不阿，不会同意替嫁这种事，所以这件事先不让他知道，等木已成舟，沐家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女儿大婚，他都没回将军府，时隔一天，不知道沐老太傅把替婚的事跟儿子说清楚没有，现在不只是沐家，朝中百官都觉得太子失势已无法挽回。老皇帝一去，只怕这江山就要是三皇子的了，到了那时候，东宫再容不得谢贠，他身边的所有人，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心中百转千回，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冒险，这个沐远山，还是不见的好。
卫青郡背对着谢贠，拿出绢帕揉了两下眼睛，眼睛更红了。
趁着沐远山还没来，她以袖遮脸，回身看着太子谢贠，柔声说道：“殿下恕罪，我这副样子还是不见阿爹的好，只怕阿爹担心，我先走了，等脸色好些了再见。”
她双眼通红，看起来像才哭过，父女情深，真是一刻也不愿让人担心的贴心女儿，谢贠心思不在这父女身上，自然不在意。
“也好，太子妃回去吧。”
等的就是这句，卫青郡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扯着袖子遮着半张脸，直直走了出去。
她走到得急，步态轻盈地像只飞蝶，走到门口，那脚边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很快出了太和殿。
谢贠一直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裙摆的摆动弧线，脑海当中忽然闪现了一个少女的姿态来。他并无记忆，想不起从前的事，依稀有点印象是市井间的惊马，少女几步冲过来，踩着马车一纵身就跳到了马背上面。
大周女子多以柔为美，衣裙也多修身，平时行动不便，可这小姑娘她一身红衣，穿着全是宽褶的宽松裙摆，她飞身上马的时候，裙摆就在空中划过，一派英姿。
再细想，想不出什么了，他竟然觉得那姑娘就是沐青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不大可能。谢贠回身坐下，静待沐远山的到来。
他在等，卫青郡却是在逃。
她急于离开，出了太和殿直接往寝宫走，才下石阶，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老总管和沐远山。
来不及躲开了，青郡直接转过身，往假山走去了。
老总管带着沐远山快步走了过来，他老远看见太子妃的影儿，不由笑了：“将军您看，太子妃想必是出来迎您来了，府上千金惯常娇宠，定是想念爹娘了。”
沐远山嗓音沙哑，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既已出嫁，那便是东宫的人了。”
老总管还待要说什么，可太子妃一转身又往假山那边去了，不像是来迎他们的，他咦了一声，下意识看向沐远山。
果然，沐远山定定看着太子妃的背影出神，老总管叹了口气，心想这沐将军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才像一个严父说什么太子妃是东宫的人了，好像与他无关似的，一转眼就关切起来，眼神可骗不了人的。
“太子妃怎么往那边去了？或许她不知道将军来吧？”
“无事，不必惊扰她。”
沐远山眼见着少女的背影绕过假山消失在眼前了，这才收回了目光。他们上了石阶，进了太和殿，门口守卫的侍卫很快关上了殿门。
卫青郡躲开了沐远山，赶紧回了寝宫，一进寝宫就发现了之前将军府的那两个丫鬟同柳儿站在一起。
柳儿最先迎上来了：“太子妃，怎么样，今天还进宫吗？”
卫青郡才躲过沐远山，心神放松，进了寝宫就坐在了桌边：“给我倒点水，太子殿下说宫里来口谕了，说是免了请安了。”
柳儿连忙给她倒了水，双手捧着送到了她面前。
卫青郡伸手接过，才喝了一口水，一抬眼看见那两个丫鬟直勾勾地看着她。
喝了水，嗓子才清亮很多，青郡让柳儿先出去，对她们招了下手：“来，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随即走了过来。
卫青郡放下了水碗：“两位小姐姐昨天晚上是在哪里了？”
昨天晚上晕过去的那个扬起了脸来：“我能在哪，跟东宫的宫女们在一起，看来这东宫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邪乎，一早上她们说太子殿下其实很温柔的，都是瞎传，我们得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一旦没有生命之危了，她就不怕了，另外一个也站得笔直：“是，你最好也有自知之明，替我们小姐嫁到东宫了，但你算什么太子妃，小心行事，千万别丢将军府的脸。”
“你？你说的是我吗？”
卫青郡拍拍腿站了起来，她背起双手来，来来回回在她们面前踱着步，坏心顿起：“怎么办，好可惜呀，我已经嫁给太子殿下了，这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太子妃了，现在就是你们夫人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你！”
“……”
卫青郡从小混迹在市井，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和世子府的丫鬟小子们关系也很好，最讨厌的，就是她们这种人。
她们恐怕也不知道，将军府并非是真的舍弃太子妃之位，沐老太傅他们舍弃的是太子而已。
傻姑娘们以为，太子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沐青霏还是太子妃，真是笑话。
她才不会跟这两个解释，卫青郡微扬着脸，摇着头：“而且我告诉你们，别惹我，我记性不好，哪天心情不好的话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你们以为替嫁是闹着玩的吗？一旦此事泄露，欺君之罪诛九族，将军府上下就连你们也会……”
说到后面站住了，青郡抬手在颈子前做着砍头的动作，吓得两个丫鬟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那两个丫鬟惊魂未定，看着彼此都不敢上前来，卫青郡蓦然失笑，她坐回桌边继续喝水，刚要叫柳儿进来，柳儿的声音已经在殿外响起来了。
“太子殿下！”
眼前这两个刚才被青郡吓唬了一通，这时候顿时慌了：“太子殿下来了，这个时间太子怎么往寝宫来了！”
卫青郡一手蘸水在桌子上写着字，不以为然：“来就来呗，人家是太子，整个东宫都是人家的，当然是人家想去哪就去哪了。”
说着话，殿门就开了。
一个丫鬟往外面看了眼：“诶呀，还有将军，咱们将军也来了！”
沐远山也来了？
卫青郡连忙站了起来，她左右看看，想也不想就往里面冲，一边走一边把鞋子甩了下来，整个人都跳到了床上去，小丫鬟才把床前纱帘放下来，一行人匆匆进了寝殿。
卫青郡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了。
谢贠的声音传了过来：“太子妃呢？”
“回、回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体不适，睡着了。”
“……”
卫青郡盖上薄被，闭上了眼睛装睡。
很快，随着脚步声的靠近，纱帘被人掀了起来，帘上的铃铛碰撞到一起叮的一声，谢贠的声音很轻，很轻：“这么巧，太子妃睡着了。”
青郡在心里叹着气：假装另一个人，是真的难。
她睁开眼睛，半阖着眼帘看着太子谢贠。
他俊美如斯，神色淡漠，低眸瞥着她眼中毫无半分波澜。
卫青郡坐了起来：“殿下看着我干什么？”
谢贠眼帘微动：“有人送了本太子一份大礼，是潜进来的个女刺客，可惜整个东宫都翻遍了也遍寻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长得很像刺客吗？
卫青郡顿时怒目：“太子殿下是在怀疑我？”
男人目光冷冽：“太子妃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胆子未免太大了点，今日沐将军来，何故找理由先走？沐将军忠心耿耿，倒也不必猜来猜去，让他来看看你，刚好也遂了你的心愿，让你们父女团聚。”
他分明就是不相信她，倘若是真的沐青霏，大可坦荡荡，可惜她是假的。
卫青郡心里没有底，不知道沐远山知不知道她替嫁的事，她心里拿不准主意，目光自然有所闪躲，可什么都来不及了，谢贠没给她犹豫的时间，他侧身让开，一手掀着纱帘，看向后面跟过来的沐远山，扬声说道：“将军见谅，太子妃想念爹娘，身体有些不适，您好生安慰她一下，或许这就好了。”
说着，他看向后面那两个哆嗦着的丫鬟，丫鬟们连忙上前挂起纱帘，都不敢看沐远山了。
卫青郡抬起眼帘，沐远山从谢贠身后走出，他定定看着她，目光复杂。
她恨不得用眼睛告诉他所有信息，让他知道，自己是受人所托才替他女儿来走这一趟刀山火海的，正是心跳加快，沐远山回身坐了床边来。
男人微扬着脸，喉咙间的刀疤特别明显。
沐远山似在克制自己，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很是温柔：“青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爹爹。”
看来是多虑了，他应该已经知道替嫁的事了。
卫青郡情绪来得也快，顿时委屈巴巴：“阿爹，青青想您，想阿娘。”
沐远山也似瞬间入戏，明明她不是沐青霏，但他那目光当中，却全是疼惜。
“嗯，”他顿时红了眼，声音更哑，“爹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