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就在这大周的京都——燕京街上,一个红衣少女正欢快地堆着雪人,雪花纷纷扬扬地飘在她身上,她全无工具,双手捧雪,对寒冷似浑然不觉。
京中的大家闺秀,这种天气绝对不会出来疯玩,多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过往的路人偶有投来不屑目光的,待走近看清了,无不诧异,少女也就十六七岁,肤色雪白雪白的,打眼一看真是眉若远山,眸似璀璨星辰,生的一副好容貌。她一身红衣,头戴毡帽,全身不见华贵饰物,只额前一红玉石额饰,简简单单又不似凡物。
小姑娘一个人玩着雪,旁边白云山客栈楼上开着窗,年轻的男人站在窗前,低眸看着楼下的她,窗外飘着雪,长街上行人不多,耳中脚步声停,背后来了人,男子依旧看着那红影,没有回头。
来人已然跪下:“世子,周朝皇帝听信谗言,不见我赵国使臣,这可如何是好?眼下是寒冬腊月,只怕这冬天一过去,是真要准备打仗了!”
楼下白茫茫的一片,那抹红在这白当中显得十分扎眼,她把毡帽戴在雪人头顶,跺了两下脚,然后快步往客栈走了。
眼见着人回来了,年轻的男人才转过身来。
他容貌俊秀,此时头戴紫玉珠冠,身披翻毛斗篷,这般长身而立实是温润如玉。
“我们战乱刚平,他国虎视眈眈,周国太子在赵国境内被有心人围剿重伤,为的就是挑拨两国关系。”
“世子说的是,眼下他们不知道世子您也来了燕京,不如趁这个时候先走,一旦行踪泄露,只怕他们会对您不利。”
“无事,若谈判失利,我愿为质。”
“世子不可!”来人想了下,谨慎道,“要不,派人去沐家一趟?沐将军常年镇守边疆,几年没有回燕京,这两天突然回来了,或许此事还有转机,凭着当年长公主和沐将军夫妻一场……请他来……”
没等他说完,已被怒斥声打断:“住口,此事休要再提,若非一战,赵国奉陪就是。”
来人已然跪下:“世子身份尊贵,万万不可犯险……”
被他称作世子的,是为赵国世子卫邯,他一抬手制止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谁是皇族血脉,谁是真的重要,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他目光冷冽,示意来人噤声,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声娇喝,很快,一道红影闯了进来。
房门一开,少女脚下生风,一脸笑意走了进来。
“卫邯哥哥,我有礼物给你哦~
说着,捧着一手的雪,没等到他面前,巴巴地给他看。
卫邯站在窗边未动,少女已到了他的身边。
“胡闹,看看你这一身的雪。”
卫邯给面前的臣属一个无需多言的眼神,让他先出去,来人张口欲言,看着世子的目光都在少女眉眼间,心知沐家的事不能当着那姑娘的面说,悄然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少女又向前两步:“赵国四季如春,从不见雪的,这等北国风光,哥哥看也不看一眼,多可惜。”
说着,手里捧着的雪一把扬在了窗外,还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
窗外还飘着雪,西北风吹过脸边,少女看着楼下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回手关上窗,转过身来与卫邯并肩而立,轻轻拍着手。
“他想去请狗将军来那就去啊?这种话犯不着背着我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人家镇守边关,几年没回燕京,好不容易回来了,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要不,试试?”
她指尖都是雪水,卫邯从怀里拿出帕子来,先给她身上掸了掸,然后拉起她一只手给她擦着手:“青郡,别这么说沐将军,他好歹是你爹,长公主要知道你这么说他,又要骂你。”
卫青郡不以为意,轻笑了声:“别,他不是我爹,明明知道我娘怀了我,都未曾来看过我,我没有那样的爹,再说想当我爹的人多的是,我阿娘才不在意他。”
她从外面回来,鼻尖还有点红,就这么微扬着脸,倔强的模样也十分可爱。
卫邯看了片刻,别过眼走开了去:“说的也是,抛妻弃子之人,无以为名。”
卫青郡顿时跟了上去:“喂!你别胡说啊,我阿娘说了,是我阿娘休的他!”
说着,她快步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伸出另只手来:“这只还没擦呢!”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卫邯勾起唇角,执起她手来擦:“行了,别跟我这闹,这件事你不要管了,长公主与沐将军已无瓜葛,赵国事,无需外人插手。”
赵国国小,常年在几国夹缝中生存,很是艰难,长公主卫敏从小在军营长大,骁勇善战,后来结实了周国少将沐远山,二人打着打着打出了感情来,正值两国交好,就嫁到了周国来。
一开始也有几年恩爱,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沐远山纳了一房妾室,还有了孩子,长公主怒而休夫,回了赵国,再后来,再后来长公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其中流传了几个版本,有人说当年沐将军尾随而来,长公主一剑将他刺了个窟窿,二人才彻底决裂的。还有人说,长公主是在沐家把沐将军和那妾室打了一顿才决裂的,总之是井水不犯河水,决裂了。
后来,长公主秘密产女,只身边的人知道。
卫青郡生在军营长在军营,从小调皮捣蛋爬树打架样样都行,很让长公主头疼,她特意把女儿送到国公府上教她读书认字,也正因为青郡,国公府御赐国姓卫,从此她就在卫邯的眼皮子渐渐长大了,头疼的人从长公主变成了卫邯。
如今国公府已经变成了世子府,他是世子了,她还是这般的小姑娘。
卫邯这次秘密来大周,一进燕京就发现了,卫青郡偷偷跟了来,给她抓了个现行。
还没得空说她呢,他看着青郡,原想责备两句,见她连毡帽都没戴,发辫都被风雪打湿了,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你悄悄跟着我来了燕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郡一听他提及这事,抬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我不是说了么,我想来看看雪,燕京我年年来,都是这个季节来,看看就走的。”
她对雪是真的有执念,年年都来燕京转一转的。
可她来燕京,到底是来看雪,还是看沐将军的,或者是另有目的,卫邯目光哆哆,语气严厉了许多:“卫青郡,说实话。”
他鲜少有对她发脾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叫她的时候,就是不能糊弄他的时候。青郡被他这一声吓得松了手,随即低下了头,飞快说道:“我就来看看,他今年回不回家,万一回来呢,我就看看,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声音越来越小,头低得越来越深。
她从小就是放养的,最在意爹娘的事,念及她的身世,卫邯登时心软,眼底更多了几分宠溺:“看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还是要小心一点,今天住一晚,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回去。”
卫青郡哦了声,还低着眼:“可我不想走……”
卫邯皱眉:“不行,我顾不上你,你不能久留。”
青郡蓦地抬眼,随即抓住了他指尖,轻轻晃了起来:“我能照顾自己,也不会乱跑,没有人会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你就放心吧!”
“……”
继续晃:“我不走,我还没看着呢!别把我送走,好不好?”
“……”
再晃:“最喜欢卫邯哥哥了!你就行行好吧!我也不跟你们一起,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行不行吧?”
少女对着他眨巴着眼睛,跺脚撒着娇,他蓦然失笑,没绷住:“最喜欢我了?”
青郡狠狠点头:“那是当然。”
她指尖冰凉,全身几乎都湿透了,若不是为了沐将军,还能因为什么来燕京,卫邯心软,牵起她的手,举到唇边给她呵了两口热气:“真拿你没办法。”
这就是同意她留下的意思了,青郡扬起眉眼来,双手合十:“真的真的最喜欢卫邯哥哥了!”
说着,她抽出两手来,倒退着对他猛摆手,示意自己回房间休息去了。
卫邯被她这调皮的模样逗笑,目送她离开,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青郡就住在他隔壁,回了自己房间,连忙把湿衣服换了下来,她故意去玩雪,故意用自己的身世引起卫邯的疼惜,只不过是想留下来。
阿娘不仅骁勇善战,还懂人心,她先教青郡的,不是善不是真,而是隐藏。
一个人,如果想保护自己,或者保护自己内心想守护的东西,那就要学会隐藏自己,不能让人轻易窥探到真实目的,卫青郡尾随而来,她用一个谎言藏套着另外一个谎言,始终未露真实目的,她此行为的是赵国,也为卫邯。
她都知道了,周太子遇袭重伤,如果周赵谈判失败,必然再起战事。
所谓的第二方案,就是以卫邯为质子,质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赵国国小,皇族血脉所剩无几,小皇帝比她还小,那天夜里,卫青郡偷听到了阿娘和小皇帝的对话,连夜收拾了行囊,跟着卫邯来了燕京。
卫邯和阿娘,都认为,不论周太子怎么样,周国就是要野心并吞赵国。
青郡不这么认为,周太子谢贠,她见过。
彼时谢贠来赵,她听闻周太子俊美无双,曾求了小皇帝扮作宫女随侍在旁,她哪会伺候人,光是着盯着他看,谢贠此人,天生贵胄,的确不负盛名。
他承诺了的,不会再有战事,还送了小皇帝信物,当然了,这信物现在在她手上。卫青郡从包袱里摸出了一块暗沉的铜牌,贴身收好了。
谁在意那个谁长什么样,她在乎的是大周朝中情况,在乎的是周太子的情况,她要去摸底。
一脚踩在椅上,青郡利落地把匕首插进靴边,然后抖开裙摆再放下,收脚,快步走到了门口,侧耳细听。
没多一会儿,隔壁果然先有了动静,卫邯出去了。
青郡听了片刻,也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