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最喜欢儒雅知礼的后生,更何况还生得一副好相貌。见到郑濯,照例拉着他夸赞一通。
少倾,刘氏带着姜蕙两姐妹来了。
原本她是不耐烦见柳氏那边的亲朋好友的,可是想到柳平舟的家世相貌,想必郑家公子也不会差,暂且把与柳氏的恩怨搁到一边。
现在见到郑濯,果然没让她失望。
太夫人对姜蕙姐妹道:“快来见过郑公子。”
郑濯起身与几人见了礼,刘氏更清楚的看清他的仪表气度,一颗心越发活泛。
“早就听闻郑家是有名的书香之族,簪缨世家,族中子弟各个文采卓然,品貌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郑公子此次进京可是为着科举之事,要逗留多少时日?”
郑濯客气道:“二夫人谬赞。听闻姑父姑母刚回京不久,母亲便打发我来看望姑父姑母,顺便来拜访府上各位长辈。也方便借住柳家,明年参加春闱。”
郑濯四年前就考中了秀才,因着郑家老太爷骤然离世,需要守孝。再者,他那时年纪还小,双亲都想让他再历练几年,恰好赶上明年的春闱。
刘氏笑道:“以郑公子的才学,得中会元都是轻而易举的,更别提区区举人。刚好暄哥儿也在京城,以后常来常往,可以互相切磋。”
郑濯觉得话里有些不对,还是礼貌道:“二夫人过誉。但晚辈也许久未见明暄,的确很想与他会面叙旧。”
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刘氏在想什么。
太夫人截断刘氏接下来的话,问郑濯:“多年未见,不知郑老夫人身子如何?”
“劳您记挂,我祖母身体还算硬朗。”
“那就好。”
两人又闲谈几句,根本不给刘氏插话的机会,刘氏没问到有用的信息,心里暗暗着急。
直到婢女进来禀报:“大公子回来了。”
太夫人才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要谈,就别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
又对婢女道:“告诉大公子,晚点再来我这边,先让他好好招待贵客。”
郑濯起身告辞。
姜蔓撇撇嘴,在姜蕙耳边嘀咕:“也不知姜芫走了什么狗屎运,表哥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而刘瞻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又闲话家常一会,众人都散了。
回到清辉院,刘氏一屁股坐在榻上,指着姐们二人:“你们俩怎么如此不争气,客人来了,就像木头桩子一样坐在那儿。”
姜蔓不以为然:“那人还是姜芫的表哥呢,她不也像个木头桩子?”
“她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刘氏恨铁不成钢,“她已经定亲,不需要再筹谋什么,你们俩的亲事可还没有着落。尤其是蕙儿,再过三个月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
说到此处,刘氏就一阵心痛。
蕙儿马上十七岁了,若非那个难缠的老太婆,蕙儿的亲事怎会如此艰难?
姜蕙一阵羞恼:“母亲这话万不能再说了,郑家公子怎是女儿可以匹配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这么多顾虑做什么?芷儿的身份也和严世子不匹配,不是照样嫁过去做宗妇吗?”
“母亲为何总是拿我和大姐比?”姜蕙克制流泪的冲动,“女儿已然没有了名声,难道连自尊也保不住吗?我知道母亲的心思,但女儿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听您的。”
说完,她扭头就走。
刘氏脸色一变:“你这个丫头——”
“不好了,夫人不好了……”一个小厮在门口呼喊。
秋霜敞开门,啐道:“要死了,敢诅咒夫人?”
小厮大口喘着气:“不是夫人不好了,是二老爷。”
“说清楚,二老爷怎么了?”刘氏脸上乌云密布。
小厮擦了把汗:“二老爷在偎翠阁被人打了!”
“什么?”刘氏和姜蔓同时发问。
“二老爷今天出去和朋友应酬,喝酒喝多了,便要结伴去偎翠阁。因为二老爷是偎翠阁的常客,又许久没有去过,鸨母热情招待,给他们送去几个姑娘。谁知……谁知结账的时候二老爷没有银子,又趁着醉酒不肯放那姑娘走。恰好被姑娘另外一位恩客看见,二话不说就和老爷打了起来。那几个朋友怕惹上麻烦,丢下老爷趁乱跑开了。”
刘氏气的浑身发抖:“现在呢?”
“因着老爷欠着钱,鸨母不肯放老爷回来,小的就先回来向夫人要银子结账。”
刘氏咬牙冷笑:“他喝花酒睡女人,反倒让我给他结账?若要钱就去账房,我没有!”
小厮苦兮兮道:“可是账房说了,以后只许二老爷每月支二十两银子,像这种开销,公中不再负责。”
自从姜怀养外室的事暴露出来,太夫人就觉得不该对他继续放任自流。姜家靠西宁侯和三老爷支撑,姜怀却整天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这未免太不公平。
是以太夫人决定限制姜怀的开支,钱不够就从让他自己私库里出。还给各大酒楼花楼打了招呼,姜怀所花的银子,都不再记在姜家账上。
所以偎翠阁才不赊账。
而且没钱了,姜怀就会早早回家。
刘氏简直要晕过去,扶着门框:“去福宁堂!”
太夫人骂了姜怀一顿,但是没有给小厮银子。
刘氏又苦苦哀求。太夫人也是气狠了,一拍桌案道:“真以为姜家全部家业都由着你们二房挥霍吗?横竖那是你的丈夫,你不想把他带回来,就把银子捂在手心!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东西我不与你清算,这点银子你都舍不得出就别说你是姜家的人!”
拿好处的时候痛快,出银子的时候不情愿。
臊的刘氏满脸涨红,只得忍着肉痛回院里拿银子。
原以为姜怀顶多是皮外伤,但抬回来时都傻眼了。
姜怀竟然断了一条腿。
偎翠阁是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往来客人非富即贵,姜怀被殴打并且断了一条腿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侯府也是人人皆知。
“二老爷可真是……”柳氏不知该如何形容。
郑氏执起茶盏掩饰住脸上的不屑,对柳氏道:“这样一对比,西宁侯的品行可是比二老爷强多了。在福宁堂时瞧二夫人那热情劲儿,当我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纵然她女儿再温良贤淑,大嫂也不会允许濯哥儿和二房结亲。她以为谁家子弟都像严世子那般色令智昏吗?”
二房发生的事柳氏只当成笑话看,不想过多提起。
很快她转了话头:“濯哥儿此次进京不只是为了春闱罢?”
郑氏放下茶盏,低声笑道:“濯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大哥大嫂不能长久在京城逗留,便让我多多留意。”
院里有座凉亭,旁边有个藤萝架,风一吹,满院飘香。
郑濯背对着正屋,隐约听到他的名字随风飘来,不由耳根发烫。
“阿濯。”柳平舟在他面前晃晃手掌,“在想什么,为何心不在焉?”
郑濯回过神:“听闻府上二老爷受了伤,我们既是客人又是晚辈,是不是该去探望?”
想了想,姜明暄道:“现下二房定然兵荒马乱,二婶不一定愿意见到我们,明日再去看望二叔也是一样的。”
郑濯颔首:“明暄所言极是。”
姜明暄同样不耐烦提起二房,说起了科举之事:“还有半年多才是春闱,表哥要不要与我一同到骊山书院?顺便也可以指点我关于秋闱之事,等休沐的时候表哥可以与我一道回侯府。”
柳平舟不乐意了:“说好阿濯住在我家的。”
“你又不参加科举。”姜明暄笑笑,“话说回来,你每天无所事事,舅舅不打你吗?”
柳平舟只觉得心口被插了一刀:“谁说我无所事事,我想……”
姜明暄拍拍他的肩膀:“你想从武,也要说服舅舅才好。”
柳平舟叹了口气,把茶当酒一饮而尽。
姜芫一打眼就看到这幅情景,当即头皮发麻,转身就走。
冷不防听到柳平舟道:“表妹。”
姜芫只觉心一沉,喜笑盈腮:“表哥,大哥,你们都在。”
她上前打招呼,看了郑濯一眼就赶紧别开脸。
“大哥今天回来的早。”
姜明暄笑指着郑濯:“听闻濯表哥到了府上,我归心似箭。”
姜芫想到了那个戒指,欲言又止。
姜明暄宠溺地笑笑:“小厮去书院给我送吃食的时候,我看到食盒最底层那个锦盒了。”
“大哥可喜欢?”
“当然喜欢了。只是这种粗活妹妹以后还是不要做了,仔细伤了手。”他呡了口茶,低下头。
姜芫:“……”
什么仔细伤了手,分明是嫌弃她雕刻技艺太差。
思及此,她扫了一眼他的双手,果然不见他戴那枚戒指。
她要再考虑一下,那把扇子要不要送给他。
姜明暄察觉到妹妹的不悦,忙解释道:“因着读书之故,戴着它有诸多不便,也容易引人觊觎。所以我暂时把它好好收藏起来,不去书院的日子我会戴的。”
姜芫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如此,我就不打扰大哥和两位表哥了。”
郑濯发现她自始至终不敢多看自己一眼,眼底笑意更深。
翌日,来侯府探病的客人络绎不绝。
定国公府也派家中子弟来。
陆维景到访,在太夫人意料之中,与他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让姜芫送他去清辉院。
一路沉默,把他送到清辉院门口,她才开口:“二叔就在里面,陆世子进去罢。”
陆维景沉了脸。
这就没了?
大半个月不见,她就没什么话与他说吗?比如第二件谢礼?
难道她还没准备好?
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看见一同出现的三人,姜芫脚步顿住。
“这么巧,表妹刚看过二老爷?”柳平舟先打招呼。
“表哥这么早就来了?”
柳平舟朝她挤挤眼睛:“探病么,早早地来才显得有诚意。”
姜芫抬眼望天。
今天来侯府的,有几个是真心来探病的,多少来看笑话的,只有天知道了。
陆维景一阵气闷,和他无话可说,和别的男子却这般熟稔。
姜明暄先发现了他的到来,几步走过去,拱手道:“陆世子。”
陆维景还礼:“姜世子。”
他今天穿着石青色直身,上面全是青色丝线绣的暗纹,既华贵又内敛。身姿挺拔,如雪山上的松柏傲然而立,又像是敛尽锋芒的利剑,散发着冷肃的气息,让人难以忽略。
柳平舟也越过姜芫,朝这边望来,陆维景毫不避让的与他对视。
微微侧头,又看到他旁边的男子,忽而眸光幽暗,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姜明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给他介绍:“那位是郑家公子,旁边那位是舅舅舅母的独子。”
“郑濯?”
姜明暄讶然:“陆世子与濯表哥相识?”
陆维景淡淡道:“郑家公子的大名,有哪个没有听说过呢?”
其实他并未见过郑濯,只是突然觉得与此人似曾相识。但是记忆仿佛很遥远,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虽然郑濯离着姜芫好几步远,看起来也与姜芫不甚熟悉,他就是觉得心情郁郁。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几人相互见礼,相互认识后,一同去看望姜怀。
姜明暄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陆维景先行。
这一个动作,使得姜明暄整只右手显露出来,尤其是大拇指上羊脂白玉的戒指,最为显眼,那雕刻技艺更是“与众不同”,陆维景一眼就看出来是谁送的。
手在袖子里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戒指,意味不明地望着姜芫。
刚走出门口的姜芫觉得身体发冷。
在园子里随意走了走,才到荷塘上的水榭歇脚,就看到陆维景在姜明暄的陪伴下朝这边走来。
两人遥遥对望,姜明暄轻咳一声。
当着他的面就眉目传情真的好吗?
“陆世子,我们去那边走走罢?”
陆维景拒绝:“前面荷花开得好,我想去欣赏荷花。”
姜明暄:“……”
当他是傻子吗?还有,当着他的面就试图幽会他妹妹,也太嚣张了。
最终,程家人的到来动摇了姜明暄坚定的心。而且他想,陆世子是个正人君子,顶多和妹妹说几句话,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待姜明暄走远,陆维景上了水榭。
极目远眺,荷花开得更盛,荷叶将池水映成清澈的绿色。
看到他,姜芫就想起那个戒指,主动询问:“那份谢礼,世子可还喜欢?”
陆维景点头。
姜芫笑道:“我大哥也很喜欢呢。”
陆维景凝睇着她,她还真是坦诚。
“陆世子对我有恩,大哥一向很疼爱我,所以我干脆打了两个戒指,亲自雕刻,送给你们。虽说我雕刻技艺的确不太好,但也算聊表心意。”
她都主动解释了,男主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应该不会生气罢?
陆维景发现她小心隐藏起来的紧张,忽然觉得好笑,那点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近来贵府真是事多,客人也多。”他似乎没话找话。
姜芫倚着栏杆,望着天边:“舅舅舅母回京了,郑家表哥也因为科举之事进京。”
陆维景目光一凝。
除了柳平舟,她还有别的表哥?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问了出来:“你有几个表哥?”
姜芫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奇怪又毫无意义,但还是诚实回答:“这我要好好数一数,毕竟我家亲戚也不少呢。”
陆维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