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京,赶了一天的路,就到紫荆关了。
天色已晚,李越白在卧房里和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夜半时分,却被噩梦惊醒了。
醒来后一时没了睡意,身体也开始不舒服起来,不惯长时间运动的肌肉有些酸痛,关节也有些疼,头还有些晕。
正当他想要起身出门散散步,活动一下的时候,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在月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身上穿的仍是黑色里衣,因为夜里天气凉,随手披了一件斗篷,皎洁的月光在他身上流转,显出一种奇特的色调。
“怎么没睡?”慕容南皱了皱眉,望向床上的李越白。
“睡过,醒了。”李越白解释道。
话刚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
这熊孩子,以为我睡了,还来我卧房做什么?
“哦。”慕容南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迈进卧房,转身关门,想了想,又顺手上了一道锁。走到李越白床边,坐下,随手就要掀开被子。
“何事?”李越白被他怪异的举动搞得有点恐慌,下意识地缩了缩。
“我来看看你。”慕容南坦然地挑了挑眉,低声道:“疼吗?”
疼,很多地方都疼,但是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这点事情抱怨实在是很没面子,所以李越白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快回去睡吧。”
“我看看。”慕容南不由分说,就扯掉了那床沉重的劣质粗布薄被。
被子下面的李越白仍是穿着衣服的,白色胡服勾勒出了极好看的身材,腰带和皮靴都已经脱掉了放在床下,由于有床帐的遮挡,月光只能透进来一小部分,看不清具体状况。
慕容南从床边的桌上取了蜡烛,点燃,端在手里,拿到床上,细细照着。
李越白被突如其来的亮光一照,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就这一瞬间的疏忽,被慕容南找到了机会,翻身上床,侵占了床上的一半领地。
不算大的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顿时拥挤了起来,李越白只觉得少年人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还有近在耳边的温热的呼吸,紧接着,就是腰间的衣带被扯了一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南,你到底要……”李越白加重了语气,喊了太子的真名。
“……”慕容南被他这么一凶,居然眨了眨眼,露出了几丝不悦的神情,他松开了双手,道:“先生莫非是讨厌我了?”
李越白被他气得差点噎住。
大半夜的登堂入室上床扒衣,还要装委屈?
不过……装委屈真的很有用,李越白一下子就不忍心再凶他了。
一时的心软招来了祸患。
慕容南装完委屈,挑了挑眉,右手在李越白的大腿内侧轻轻触碰了一下,隔着衣服。
“唔……”这动作看起来很轻,却引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火辣辣的剧痛,李越白痛得差点叫出声,还好及时忍住了。
慕容南见他如此反应,顿时严肃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再有耐心扒衣服,慕容南从腰间拔出随身的小刀,划开了布料,扯碎。
大腿内侧最柔嫩的皮肤露了出来——在蜡烛的光芒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现在被磨得一片通红,磨出了水泡,有几块严重的地方还破了皮,惨不忍睹。
“……”李越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骑马骑的时间长了,摩擦确实会有,惯于骑马的武士自然不怕,他们早已练出来了,但云惟知这种细皮嫩肉的柔弱体质就不行了。
“别动。”慕容南沉声道,随即,从随身的衣袋里取出了几小瓶药膏。
李越白愣了愣,心里软了一软——原来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担心自己,特意给自己送药来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居然心细如发,实在难得。
“我自己来……”
“说了,别动。”慕容南不轻不重地在李越白没有受伤的地方拍了拍,随即,他低下头,在受伤处舔了一舔。
“唔嗯……”李越白被他这个举动刺激得双腿都颤抖了起来,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羞耻。
受伤的地方原本就十分敏感,居然还被柔软湿润的舌尖像这样滑过,又痒又痛,让人生出很多不好的联想,偏偏还被那一支蜡烛照着,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简直是……夜半宣淫了。
而且这个人可是……太子殿下啊……
李越白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双手往下伸去,抓住了慕容南的头发。
慕容南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像一只猛兽一样,专注于嘴下的食物,心无旁骛,将伤口舔了一个遍之后,再涂药膏。
“好了,好了……”李越白见他竟是真的毫无杂念,越发脸红了,连声音也变得没底气起来。
“你好好休息,明日继续赶路。”慕容南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在李越白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便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李越白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分明可以让系统帮忙开一点小挂啊!
接下来的日子,由于习惯了运动,习惯了骑马,再加上系统的保护,那样狼狈的伤再也没有出现过。
到达西北军营后,二人并未正大光明地前去调查,而是避开了单恒信的耳目,采用了暗访的方式,四处多方调查,耗费了许多日子,最终不但找到了不少证据,还找到了几个流落在外的证人——是王屹手下的几个幸存士兵。
这些足以证明,王屹确实已经牺牲,单恒信确实能力不足,玩忽职守,还苛待部下,冒领功劳。
把证据和证人带上,便拨马回程了。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再加上在军营中搜集证据的时间,一来一回足足用了小半年,等到二人返回上京时,已经是十月末了。
一回到宫中,慕容南便面见了父皇,与父皇长谈一夜,将证据和证人奉上,一切都清清楚楚了。
李越白回到清心阁,与系统继续商讨。
“叮。”系统计算道:“皇帝对单恒信的信任降低到了0%,对赵讷的信任降到了10%”
“惠妃呢?”
“皇帝对惠妃的信任降低到了50%。”系统道。
“好的。”李越白点了点头。
“惠妃仍然有50%的信任度,宿主不觉得失望吗?”
“系统,你大概是忘了。”李越白道:“惠妃的节目,还没有开始。”
芊婕妤这一阵子,心中甚是不安宁。
她每日勤勤恳恳帮助惠妃实行计划,表面上巴结着皇后,每日来皇后这边请安,侍奉,实暗地里反复练习,模仿皇后和那乐师的字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下来,已经练得卓有成效了,细看也看不出太大分别。
她准备再过一阵子,寻个合适时机,把那封信偷偷夹在皇后的书卷里,再去清心阁,把另一封信悄悄藏在地板下,就彻底完成任务了。
到那个时候,皇后定然会被废,惠妃姐姐定然会被立为新后……
然后,惠妃姐姐没有理由不履行承诺,送自己出宫与王屹相见。
一想到王屹,芊婕妤心中便涌上一股甜意。
她这一生过得极其可悲,虽然出身于大户人家,却始终身份低微,被父亲和嫡兄嫡姐们鄙夷,只能随波逐流,任凭磨折,从记事起,就没有过过多少快乐的日子。
而惠妃姐姐却自幼就是家中嫡长女,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兄弟姐妹们崇拜的对象,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没人敢对她说个不字,没人敢违逆她的半个要求。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嫉妒早已把她的心磨得鲜血淋漓。
可是再怎么鲜血淋漓,都要忍着,都要依附于她,为她做牛做马,为她扫除障碍。
还好……还好世间还有一个王屹。
王屹是单芊这二十多年的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直到现在,单芊仍牢牢记着王屹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弯弓搭箭时有多么英武……还有离开单家时,那种不立功勋誓不归的气概。
不管以前怎么样,只要能再度与王屹见面,互通心意,那便没有遗憾了。
芊婕妤收起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垂下头,顺着脸,走进了皇后的元亨宫。
这一年来,不管自己怎么巴结皇后,皇后都没有任何回应,对自己十分冷淡,不让自己接触任何秘密,每日只让自己绣花端茶……皇后毕竟是皇后,知道自己是惠妃的人,对自己始终有警惕心。
可是这样的警惕心,防不住自己。
芊婕妤望着坐在卧榻上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心中不由得涌起浓浓的负罪感。
皇后,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苛待自己的地方,甚至在惠妃责骂自己的时候,会约束惠妃。
而自己竟然要帮着惠妃,扳倒皇后……
但是……负罪感又怎么样?身为单家庶女,身不由己,必须替嫡姐做事……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才能与王屹相见。
竭力抹去脑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芊婕妤抬起脸,柔顺地站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吉利的凑趣话儿。
今天的皇后,却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皇后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今日却打量了自己许久,然后下令道:“去后院的小书房,把案桌上那本《中庸》拿来。”
“是。”芊婕妤柔柔地应了,在侍女的引导下,向小书房走去。
小书房里面十分昏暗,窗户都关着,侍女到了门口,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芊婕妤心中一阵风雨大作:难道……难道皇后察觉了?
未必,也许只是考验自己对她是否忠心,再说,已经到这一步了,退缩有什么用?
芊婕妤闭了闭眼,便迈步走进了小书房。
只听哐啷一声,书房门被侍女关上了,然后是咔嗒一声,上了一把大锁。
“皇后娘娘!”芊婕妤见势不妙,急忙跪地求饶,冲着门外道:“皇后娘娘,嫔妾罪过,嫔妾一定是哪里没有伺候周全,求皇后娘娘恕罪!”
门外的侍女却只是矗立着,毫无反应,听她说完这一句,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芊婕妤心中越发疑惑恐惧,无奈只得站起身,环顾四周——小书房就是小书房,四周陈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光线格外阴暗罢了。
书架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芊婕妤,还记得故人吗?”
“谁?”芊婕妤打了个寒颤,她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单家的……
“不记得也罢。”那女子又道:“只是,你与王屹之事……”
听到王屹的名字被说出来,芊婕妤吓得魂飞魄散,满心里想的都是:难道皇后已经知道了?
强装镇定之后,芊婕妤叱道:“平白无故诬蔑后宫嫔妃,你可要知道后果!”
“罢了,我不是来指责芊婕妤的。”那女子终于从书架后面现身了,她身上穿的是宫婢的服饰,脂粉不施,发型简朴,但仍然能认出来,是单家的丫鬟,春桃。
“春桃?”芊婕妤惊道。
“正是婢子。”春桃面无表情,行了一礼,道:“婢子来这里,不是为了指责婕妤的,只想告诉婕妤两件事,两件关于王屹的事。”
“我与他没有丝毫干系。”芊婕妤冷声否认。
“有干系又如何?没关系又如何?”春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一双眼睛里也微微泛红:“反正,王屹已经死了。”
芊婕妤淡淡道:“你以为,这样拙劣的骗术可以骗过我吗?”
她一心认定,春桃是为了套自己的反应,才这样说的,只要自己做出剧烈反应,就能被看出与王屹有染……因此,她纹丝不动。
“是真的。”春桃从怀中取出几样证据,都是太子殿下和琴师从西北带回来的,其中有王屹部下的书信,盖有西北军中印章的阵亡者名单,等等……
芊婕妤接过证据细细看过,仍是纹丝不动。
“芊婕妤难道没有怀疑过吗?上次大捷,为何单将军回来了,王屹却没回来?”春桃道。
“……”
“此外,即便王屹还活着,他也不会娶你。”春桃冷冷道:“他爱的人,是惠妃。”
春桃是真真正正跟随着单恒信去过西北军中的,对于军中的事情有切身经历,而且她自幼在单家长大,对王屹和惠妃等人都十分了解,她说出来的真相,芊婕妤起初不信,但二人聊得越多,透露的信息也就越完备,越详尽,再加上春桃手里有证据,芊婕妤再怎么想否认,都没有机会了。
春桃着重讲了王屹暗恋惠妃的事实——女人之间的直觉最是准确,种种迹象也都很明显,芊婕妤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只消一点破,一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二人谈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直到暮色降临,外面的宫婢才把门锁打开,放芊婕妤出来。
芊婕妤早已收起了所有哀伤绝望愤怒的表情,恢复了往常苍白淡然的样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叮!”系统提示到:“宿主,芊婕妤对惠妃的信任……已经下降到了0%”
“知道了。”李越白点点头。
在回到自己的宫室之前,芊婕妤先按照惯例去见了惠妃。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情绪看不出任何波动,只说皇后把自己留在小书房里抄写了整整两个半时辰的书卷。惠妃又多问了几个问题,芊婕妤全都对答如流,还屏退宫婢,悄悄拿出了自己的书法给惠妃看,只见那书法十分精妙,足以以假乱真。
惠妃心下满意,便点点头,放芊婕妤回去休息了。
芊婕妤直到回到自己卧房中,藏身于床幔之后,才敢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单惠有地位,有美貌,有父母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支持,有皇帝的宠爱……这些她都看得麻木了,习惯了,都可以忍,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单惠连她唯一喜欢的人都要夺走?不仅夺走,还弃若敝履,不仅弃若敝履,还拿他当成一枚棋子,拿自己当成另一枚棋子,来下一场通往皇后之位的棋局……
一想到王屹在牺牲之前,都对单惠念念不忘,对自己毫无挂念,芊婕妤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恨单惠,恨到想用指甲刺破单惠的脸,想用牙齿硬生生咬下单惠身上的每一块肉,想用刀子将单惠一刀一刀剁成碎块……
……自然,这些血腥的事情,都只能想想而已。
但是,杀人不一定要用指甲、牙齿或刀子。
没过多久,芊婕妤便收起了咬牙切齿的表情,换上了冷漠的笑容。
谁说棋子只能受人摆布,棋子若是愤怒起来,也足以将整个棋局破坏殆尽,甚至反噬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