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子殿下再一次来到了清心阁。
“如何?”李越白屏退内侍,问。
也许是他脸上的神情显出了一丝迫切,慕容南反而笑了笑,有心逗他,就是不回答,还懒洋洋地往席子上一躺,两条长腿往案桌上一搭。
对比起几个月前小心翼翼的态度,现在的太子殿下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李越白忍着笑,端坐在案桌前,耐心等。
“父皇昨夜把我叫去书房中,问了一些史书中的典故。”慕容南终于是憋不住了,带着笑意开口道。
“什么典故?”
“无非是秦朝赵高指鹿为马的旧事。”
指鹿为马这个典故,李越白熟悉得很,在课堂上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了——秦朝权臣赵高权倾朝野,心狠手辣,为了试验朝中大臣有哪些顺从于他,故意将鹿说成马,朝中大臣为了奉承赵高,纷纷赞同说这是马……而少数几个坚持说是鹿的大臣,后来都被赵高害死,赵高从此手握大权,最终弑杀二世皇帝,加剧了秦朝的覆灭。
赵讷射柳一事,细细想来,与赵高指鹿为马颇有共性,都是在扭曲事实,而朝臣迫于权势威压,不敢说实话。
皇帝既然向太子提及此事,说明对赵讷已经有了警惕之心,很快就会出手处置了。
“系统,计算一下皇帝的信任程度。”李越白道。
系统很快给出了结果:“皇帝的想法发生了很大改变,原本他对赵讷的信任度有60%,现在信任度跌至20%……对待世家大族,尤其皇后出身的萧家,信任度上升至了50%”
“对惠妃和单家呢?”
“信任度50%”系统道。
这就到达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了。
不过,能和单家持平,对皇后和太子来说是好事,毕竟,以前皇帝对萧家的信任度只有30%,对单家的信任度却有70%,我方迅速上涨,敌方迅速下跌,局势很不错。
“继续努力吧。”李越白欣慰:“接下来的事情,我还没开始思量。”
“先生不必思量了。”慕容南挑了挑眉,从衣袖中掏出一枚腰牌,掷在案桌上。
定睛一看,那腰牌上面写了三个字——颠颐宫。
“父皇疑心赵讷的时候,我趁机提了提慕容仪的事情。”慕容南道:“于是,父皇命我亲自去调查。”
李越白心头一喜。
皇帝又是找太子谈心,又是派太子执行秘密任务,对太子的信任度明显是涨了,只怕能涨到……
“亦是50%”系统及时地计算出了当前的数据:“对皇后也是50%”
太平衡了。
也许,这就是我方的转折点吧。
只要接下来的事态一直不失控,就可以保证我方信任度一直上涨,敌方一直下跌,最终达到目的。
太子殿下不愿意耽搁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很快就带着李越白去了颠颐宫,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多带了几个各有所长的心腹侍卫,让李越白藏在里面不显突兀。
颠颐宫位置偏僻,宫室破败,一走进去,便能嗅到冰冷的发霉的气息。
李越白安安静静地跟在太子身后,看着太子将腰牌亮给守卫,却见守卫神色有些不对——神色过于自然了,仿佛早就知道太子殿下要来。
守卫检查完了腰牌,放太子殿下一行人进去了。
李越白走了一段路,便听到了宫墙上,屋顶上,传来了一些几不可闻的低微声响。
有人在跟踪!
跟踪者显然十分厉害,发出的声响太轻了,只有李越白这种被系统强化过的听力才能察觉。
在这宫中,除了皇帝本人,再也没有谁请得起这样的跟踪者了。
思及此处,李越白便放下心来。
太子殿下却停下脚步,凑到他耳边低低问了一句:“今日该当如何?”
第一次审问犯人,犯人还是自己的皇兄,慕容南心中实在是难以抉择,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严刑拷打?下圈设套?用琴声蛊惑人心?
李越白面色沉静,只用口型示意道:“公事公办。”
慕容南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很快,他们便在一间破旧的宫室里见到了二皇子慕容仪。
慕容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蹭满了泥灰,蜷缩在卧榻上,一动不动,听到有人来了,只是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浑浊与迷茫。
即使看到了太子殿下,慕容仪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
李越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可怜可悲。
太子殿下神情严肃地矗立于宫室之内,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盯着慕容仪,随即开口道:“二哥,还记得我吗?”
慕容仪不动,不回答,像泥塑木雕一般,毫无反应。
“不记得也罢了,今日之事,合该公事公办。”慕容南派人清理出一张落满尘灰的案桌,铺上案卷,派侍卫拿出笔墨,持笔记录,自己则背着双手,在宫室中来回踱步,四处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才正色开始了讯问。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毫无进展。
尽管太子殿下样样都做得一本正经,十分仔细,却仍然无法从一个疯子口中问出什么。
太子殿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最后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越白。
李越白只是笑了笑,用目光瞥了一眼门口,示意:该离开了。
慕容南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二哥多多保重。”慕容南最后深深看了慕容仪一眼,带着众人离去。
一路上,默默无言。
二人回到了清心阁,屏退了侍卫和内侍们。
慕容南满面怒容,右手搭在墙壁上,一言不发,显然十分气闷。。
“大好机会,竟然一无所获!”慕容南怒道
“哦?”李越白倒是很放松,舒舒服服地坐回凉席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生气了?”
“自然。”慕容南手臂一推,离开了墙壁,凑到李越白身边,坐下,没好气地拽了拽李越白的长发发梢:“公事公办有什么用?不用一些手段,如何问得出结果?”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李越白任凭他拽着,也不生气。
“自然是让慕容仪吐出赵讷的名字。”
“错了。”李越白放下手中的茶杯,在慕容南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如果慕容仪吐出了赵讷的名字,那才糟糕。”
“哦?”慕容南听他说得新奇,兴趣被勾了起来,原本的怒气也渐渐消散了,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盯着他,眉毛也不由得习惯性地挑了起来,等他说出有趣的答案。
“皇帝手下最精锐最专业的审讯者,都没有从慕容仪口中问出赵讷的名字,你一去,三句两句就问出了?”李越白道:“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
自从二皇子出事之后,对他的审讯从来没有停止过,大理寺、刑部……一批一批德高望重办了一辈子大案的老先生对他轮番轰炸,可惜疯子就是疯子,谁也没法从疯子口中问出什么。
“若是你用非常手段撬开了慕容仪的嘴,让他说出了直指赵讷的供词。”李越白道:“这样的供词,也是无用的,是废词。皇帝只会怀疑你刻意构陷赵讷。”
“那父皇派我来,究竟为何?”慕容南眉头紧锁:“原来不是为了让我给赵讷定罪么?”
“不是。”李越白道:“皇帝对你的信任程度,只有50%,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他此番派你前来……主要是为了观察你。”
“……”慕容南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素来讨厌被人摆布,即便是父皇的摆布,也不愿接受。
“在我们进入颠颐宫的时候,有人在跟踪我们。”李越白解释道:“那是皇帝派来监视你的,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监视你在审讯中有没有违规行为。”
慕容南脸色阴沉,用手敲了敲案桌,显然十分不爽。
“幸而,你全程公事公办,丝毫没有问题。”李越白笑着伸出手,揉了揉慕容南的头:安抚道:“委屈你了。”
“叮!”系统发出了提示:“皇帝对太子的信任升到了70%!”
“你看,你看。”李越白急忙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太子:“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对不对?”
“可我仍觉得,慕容仪的事情,不能这样就完了。”慕容南被他揉得神色舒缓了不少,身体一歪,顺势一躺,就把头枕在了李越白的腿上,道:“这个秘密总不至于掩埋一辈子。”
“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李越白道:“也许要在最后一刻才能揭开了。”
第二天,慕容南又来找李越白,又把一张腰牌亮了出来。
这一次的腰牌,比上次的还要特别,是——自由出入西北军营的。
上一次,单恒信在校场比武中的表现也令皇帝起了疑心。
西北边防是当今大事,关系着整个端朝的江山,单恒信若是无能,西北边防就有了漏洞,这样的漏洞,绝对不能疏忽,因此,皇帝决定派人去查一查。
单恒信是他扶持起来的新兴武家势力不假,但扶持错了就不好了,必须及早查清,及早纠正。
皇帝对太子的信任度涨到了70%,因此,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太子头上。
李越白盯着那块腰牌,羡慕得两眼冒绿光。
穿越过来之后,一直被关在宫中,对现代人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假如有电脑有手机,不出门也没什么,但怎么可能有?假如这是一个历史上真正存在的朝代,还可以趁机学习一下服饰书籍建筑等各方面资料,回去写篇论文什么的,但奈何这是架空朝代,缺乏研究价值……这些日子,李越白实在是憋得很惨。
压抑下内心的羡慕之情,李越白也只得温言嘱咐道:“出门在外要当心,多带些靠得住的人手……”
慕容南收起腰牌,点点头,道:“先生也好好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
哎?
李越白被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惊吓砸得有点晕。
“带我去?”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当然。”慕容南点点头:“先生不是说要带靠得住的人吗?”
一支精锐马队从上京出发,直指西北。
其时正是五月,四周一片花红柳绿鸟语花香,煞是好看。
出了上京城门,李越白悠闲地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加班了半年之后,突然被放了一个长假。
趁着长假骑马出城踏青,神仙不换。
原主云惟知再怎么文弱,也掌握了古代有格调男性的必备技能——骑马,李越白穿越过来之后,还没有骑过。
出发前,看到那一匹素色花马的时候,李越白心中还是有些胆怯的,不敢上前触碰,然而慕容南一句话就把他的斗志勾起来了。
慕容南关切道:“先生身体不好,还是乘车吧。”
随即很体贴地把他引到马车前,用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就差直接抱他上车了。
“有个问题要考一考太子殿下。”李越白对这个熊孩子十分无语,扶额微怒道:“在下今日着了胡服,为何?”
“哦?”慕容南挑了挑眉,目光在李越白身上来回打量。
白色的胡服,紧袖,窄领,腰间束了皮带,脚上是深色长靴,一头乌黑长发也用银环束起,越发显得身段颀长,腰身细窄,双腿线条优美。与往日里宽袍大袖的柔弱模样完全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好看。”慕容南点了点头,简单点评道。
“并不是为了让殿下看的。”李越白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得脸红了红,怒道:“着胡服自然是为了骑马。”
争执了片刻,慕容南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虽然是同意了,却仍然站在马车前,嘴角带着笑意,挡着李越白的去路,让李越白没法从马车旁走开。
“……”李越白无奈地站在原地不动,对这孩子的幼稚行为很无语。
下一秒,他就感觉腰上一紧,身子一歪,整个人被慕容南拦腰抱了起来,向那匹白马走去。
“殿下这是干什么?”尽管慕容南的手下们没有往这边看,李越白仍是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世界中心,成了尴尬的焦点,忙强装镇定道:“放我下来。”
“不放。”慕容南回答得十分干脆。
他踩着路边的上马石,将李越白抱到了马背上,还不忘细心叮嘱:“若是不舒服了,只管叫人。”
李越白闭了闭眼,从脑中调出了原主关于骑马的一切记忆,很快便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