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白醒来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他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厅堂正中央,厅堂不大,器具陈设只有寥寥几件,显得空荡荡,厅堂中央摆了一个火盆,里面燃着通红的木炭,一切都透着淡然闲适的气息。房门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门外是一片开阔地,种着几棵树,还被人开垦出了用于种植菜蔬的园子,只不过现在是冬季,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花草菜蔬自然也是没有的。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记忆渐渐复苏——他明明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怎么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李越白是b区重点中学初三(1)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这天正在上课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撞开,一名持刀者冲进了班里,那人呼吸沉重,双眼通红,毫无理智,嘴里念叨着一些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话,手里的刀眼看就要向前排的几个女生砍去——近些日子,本区治安状况不太好,发生了几起无差别恶性砍杀事件,从那名歹徒的外表和行为方式来看,也属于同样的情况。
李越白想都没想就挡了上去,其实,理性考虑的话,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他根本不可能打赢一个拿着刀还不要命的人。但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是理性考虑能解决的,学生们都还小……
接下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到处充斥着尖叫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李越白拼尽全力拦住那人,手臂上很快被划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
就在他难以支持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尊敬的宿主,您好,您愿意接受命运吗?只要您同意开启穿越之旅,我将……”
“制服他,我什么都答应。”李越白吼道。
“如您所愿。”那个声音回答,随即,教室窗户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连窗框带玻璃都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洞口,李越白连同持刀者一起,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吸引着跌跌撞撞摔向了窗边,然后坠向了窗外。
教室在十楼,李越白在失重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但没死,还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难道这就是那个声音说的“开启穿越之旅”?
作为一名无神论者,穿越对他来说,只是班里的学生们喜欢看的小说题材而已,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可是之前发生的一切也同样不现实……这让他决定先好好观察一下四周,再下结论。
刚想到这里,他就打了个寒颤。
天气太冷了,火盆也只能温暖周边的一小片区域而已,现在一离开火盆,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门外一阵冷风吹来,自然就受不了了。
李越白举起双手,放在嘴巴,呵了一口白气,温暖了一下手指。然后,把双手举在面前,仔细看了看。
这双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纤细瘦长,非常漂亮,但绝对不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手由于常年握粉笔和鼠标,某几个位置的皮肤磨得发硬,这双手也有茧子,位置在十指指腹处,看起来和粉笔鼠标垫无关,倒像是……弹奏某种带弦的乐器造成的。
李越白立刻转身向屋内望去——屋内的案桌上,正是摆了一张黑色的古琴,那古琴外形十分质朴,尾部似乎有烧焦的痕迹,正应了语文课本里说的焦尾琴典故,只怕是上品。这让他一时对这位主人肃然起敬。
再看身上的衣服,是厚厚的素色织锦夹袍,款式古雅,肩膀上还披了一件银灰色的毛皮,美是美的,品位是高的,只可惜太厚了,有点沉重,走起来颇不方便。
李越白踱步到院中的一个水缸旁边,往水缸里望去——里面存了大半缸水,现在已经变成了半冰半水,但仍然能映出自己的面容:皮肤白皙,五官极美,面容温和,一看便知是心善之人,黑色长发并未全部束起,而是梳理过后披散下来,越发美得雌雄莫辨——按照古代的一般规矩,入世之人总要束发的,此人不束发,也许是在表明自己的避世态度,这倒也说得通,毕竟这间房屋和庭院看起来都远离尘世,站在院中极目远望,也只能望到远处的树林和群山。
这个身体的长相,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但毕竟还是不同的……意识到自己换了身体,李越白心下一沉。
看来,自己确实是穿越了,但这是个什么世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教人恐慌。气氛太过压抑,着实难受,要是能有个一朋半友的过来说说话就好了——也不好,只怕自己会不小心说错话,暴露真实身份。
李越白在院中和屋里踱了几步,最后只得回到案桌前,跪坐了下来,面对着那架焦尾古琴,闭上双眼,双手按弦——他没有学过古琴这种乐器,也不指望自己能弹出什么来,只是想发出些声音,解一解寂寥罢了。
不料,就在他双手触碰琴弦的那一瞬间,脑中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不属于他的记忆迸发了出来,里面全都是弹奏技巧和曲谱,李越白心念一动,循着记忆移动手指,乐曲立刻流淌了出来,那声音端的是风凌傲骨,铮铮如金石,把他自己都镇住了。
“宿主!”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抱歉,系统来晚了,不过看起来您与自己相处得颇为愉快。”
那个声音的语气有几分轻佻,像是人类中的纨绔子弟,但仔细分辨又不像是人类,倒像是机器模仿人类的声音,李越白四下观望,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不必寻找我的形体,我是系统,不是人类,现在在用心灵交流和您对话。”系统道。
“你好,系统。”李越白思考了一秒钟,也只得接受了这个超现实的状况:“现在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您穿越了。”系统道:“其实主神一直考虑让您成为穿越者,但贸然邀请的话,您可能不会自愿,幸而,这次遇上了突发事件,我们救了您的学生,您按照我们的意愿成为了穿越者,这是公平交易。”
公平?自愿?
李越白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多谢,但那个持刀者真的不是你们的主神派来的吗?”
他不知道系统口中的主神是谁,但听也听得出,是个地位颇高的支配者,既然主神出于某种目的想让自己自愿开启穿越之旅,那一定要施展手段的。
“这个问题就不要讨论了。”系统心虚地避开:“您现在应当专注于这个世界,原主的记忆正在逐步向您开放,至于原主的情况和这个世界的情况,我将逐步解释给您听。”
“多谢。”李越白点点头。
“您现在是一个命运悲惨的配角,名字叫云惟知。”系统道:“身份是一名琴师。”
“云惟知?”李越白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
他今年28岁,班主任当了好几年了,心态却一直年轻得很,行事风格往好里说是开明自由,往坏里说就是脾气太温柔太好欺负,不严肃。班里的学生们成绩都不错,每天和他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课余时间也会和他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风气比别的班要宽松得多。
云惟知这个名字,就是女生们课间聊天的时候告诉他的。
云惟知是一部大型架空古代背景作品里的人物,是个戏份很少的配角,很早期就死了,但是由于性格温柔容貌美丽,仍然有很多观众喜欢他,并为他的死掉下眼泪。
这些人里就包括班里最爱做梦的女生王蕊,王蕊常常说云惟知是自己的男神,心疼男神的命运太凄惨……每当这个时候,班长韩梅都会嘲笑她傻,居然为了纸片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没想到自己竟然穿越进了虚拟作品的世界里……李越白心情十分复杂。
在系统的解说下,他才知道了大概剧情。
这个朝代名叫大端朝,大端朝国土辽阔,都城在北方,名为上京。
云惟知是南方梧州人,性情高洁,琴艺盖世,一曲弹下来天地低,鬼神泣。但他无意于利用琴技争名夺利,厌倦勾心斗角,因此,在梧州的山林间建起了这么一栋房屋,隐居避世。
某一天,他无意中在山里救起了一名十六岁的少年,那少年是从北方来的,不知道梧州山林间瘴气的厉害,不知闪避,便被山洼里的瘴气迷晕了,还好,没有伤到性命,云惟知照顾了他几日,便痊愈了。
理所当然地,少年对云惟知一见钟情,十分依恋,在痊愈后仍是不肯离去,竟然厚着脸皮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甚至向云惟知表明了心意。
云惟知心性淡泊,虽然对少年也有几分宠爱,但并没有分桃断袖之意,自然是拒绝了。
那少年也颇有几分傲气,见实在是无法打动,便也不强求,与云惟知分别之后,便回到了上京。
这少年的真实身份,正是本朝皇太子,慕容南。
慕容南是皇帝慕容丰与皇后萧文音所生,身份尊贵,但尊贵的表象下却是裂痕遍布。
皇后萧文音出生于书香门第萧家,萧家世代文官,这一代家主官职并不高,按理说没有外戚干政权倾朝野的危险,但萧家毕竟是世家大族,与其余几个世家关系匪浅,一起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旧世家势力,让皇帝颇为忌惮。
萧文音本人颇具大家闺秀风度,行事端方,她与皇帝成婚后,不几年就诞下皇长子,长子颇肖其父,皇帝对长子十分宠爱,然而没过几年,长子在一个冬天因病夭折。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落后,即便是天家子孙,夭折概率也极高,此次事件成了皇帝与皇后之间的第一道裂痕,皇帝尽管没有明说,仍不免怪罪皇后未能保住长子,从此之后,皇帝对皇后的宠爱便淡了,后来另有妃嫔诞下了二皇子,皇帝的精力一时转移到了二皇子身上,对皇后更是冷落。
皇后顾忌着身份和家族,不得不咬牙坚持,几年后又诞下了三皇子,便是慕容南。
慕容南出生后,皇后的处境却没有太大改善。
皇帝外表仁慈内心冷酷,慕容南却恰恰相反,他外表张扬,性格倔强,内心却柔软重情,有些优柔寡断,即便经过了皇后的悉心劝导,仍然无法成为父皇心目中理想的儿子,此外他的长相与父皇也不甚相似,皇帝对他并不疼爱。更重要的是,皇帝开始考虑起了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宜——打压世家大族,扶植完全忠于自己的新兴势力,就像古代唐高宗李治“废王立武”一样,通过改立皇后来实现权力的集中。
皇帝在后宫中越发冷落皇后,在朝堂上对新兴武官青睐有加。
因此,慕容南直到十三岁,也没有被立为太子。
二皇子及其母妃颇有野心,但庸懦无能,行事乖张,他们见慕容南迟迟没有被立为太子,认为有机可乘,竟然伺机发动夺嫡行动,只可惜能力不足,尽管有幕后高人指点,还是失败了。
皇帝对二皇子的母妃本来就不是十分宠爱,再加上她的家族也不是新兴武官势力,对自己没有任何用,于是毫不留情地处置了这对母子,二皇子夺嫡失败后就疯了,被囚禁在冷宫中,终生不得外出。
经过二皇子夺嫡事件,皇帝也产生了警惕心,认为只要一日无太子,宫中就会乱,皇后抓住机会,趁机进言,于是,慕容南在十四岁那年被立为太子。
但是,此次立太子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皇帝随时有可能废后废太子,皇后十分忧心,却无计可施。
皇帝经过反复斟酌,在新皇后的人选上越来越青睐惠妃。
惠妃名叫单惠,是新兴武官势力单家的女儿,她不像皇后性情高洁,她容貌艳丽,精明能干,行事果断狠绝,她亦为皇帝育有一子慕容循,慕容循是六皇子,比慕容南小了整整十二岁,现下不过是个幼童而已。
不管是从权势角度考虑,还是从宠爱角度考虑,皇帝都是最属意惠妃的。
慕容南深知自己和母后地位岌岌可危,心情烦闷,因此才在去梧州巡查的间隙,微服去山里散心,不想就碰上了云惟知。
回宫后不久,慕容南就重病不起——他武功虽高,内里血气却不足,再加上心情忧愁,这一次病得颇重,皇后心急如焚,派最好的太医为他医治,太医却束手无策。
皇后最后料定,心病还得心药医,她听到儿子梦中呓语时提到云惟知的名字,便决定派人将云惟知请来宫中,兴许能叫醒儿子。
“所以,原剧情里,我唤醒了慕容南吗?”李越白问。为了谈话方便,他便直接把云惟知说成【我】了。
“是。”系统回答:“您只是为他弹奏了一曲,就唤醒了他,慕容南从此病愈。”
“那……不是皆大欢喜吗?”李越白道。
“不。”系统道:“惠妃抓住了机会,诬陷您与皇后私通。”
“……”
“您被关入天牢,被活生生打碎了双手的每一根骨头,然后受尽酷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