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简植为了让自己的人设不要离之前太远,制定了一个“逐渐进步”计划,每天作业故意多错一些题,等到第二周再少错一些题,数量呈等差数列递减。
她见到老师对自己的关注度显然下跌,尤其是课堂上又不怎么叫自己回答问题了。
只是,仍然不太好瞒住江燃的样子,但凡有语文课,江燃总是讲着讲着,目光便如羽毛一般轻落到简植身上,让她感受到被看穿般的骇然。
别装了,你都会。
江燃的眼神一直都说着这六个字。
我其实,不太懂。
她用手背撑着脸颊,刻意模仿原主那一脸懵的感觉。
……
打赌过后,陈龙生很久都没有闹过简植了,一整个冬天终于淡然过去。不过简植也不认为他这个校霸会就此收手。她之前的富二代朋友也有无法无天的校霸,如果在一个同学身上碰了壁,他们要么联合其他校霸一起欺负回去,要么再换个同学欺负。他们欺负别人是会上瘾的。
有些恶,不分时代。
……
也不分老幼。
*
等春天含了一口仙气,吹到狼窝生产大队,背后的狼窝山被渐渐染了绿色,冰冻时节终于过去。猪草终于从半山腰的位置开始冒了芽,村里的人们先后去集上买小猪仔。
简大梁想起简植曾经看过《大力发展生猪事业的经验》和《土草药方治猪病》,特意选择了一个不上学的周六,一大早的叫了闺女起了床。
等到了集上,简大梁先不忙着买猪仔,带着女儿找到了卖炸油果的地方,一口气买了三个。新炸的油果热乎乎,一口咬到焦糖外皮,舌尖上触到了爆炸的烫与甜,咀嚼起来,软嫩的面团混合着油脂在口腔里酝酿成幸福的香气。
简植自从来到七零年代以后就没有吃过白面,这会儿吃到了松软的炸油果,有种久远的感动。
简大梁搓着手,瞅着一脸满足的女儿道:“是不是很好吃?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是你过世的爷爷带着我。我老天爷呀,我想着,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简植方才吃了一个,听着他爹讲这话,就把剩下的油果塞给他:“你吃你吃,我饱了。”
简大梁把油果推给她:“爹不吃,你自己吃,也不用给他们留,凉了就不好吃了。”简植知道他爹说的“他们”指的是姐姐和弟弟。
她被简大梁这种淳朴的爱女心情感动了。尽管油果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难得的美味,但此刻吃起来,一口一口都溢着幸福。
吃完了油果,简植跟着他爹去买猪。看着一团挤在一起哼哼唧唧的小猪,简植不由地想起来之前读过的知识,很熟练地回忆着:“首先要挑光泽度好的,然后嘴巴不要太长太尖;猪脚也不能太长……再有就是活泼的。”
简大梁稀奇道:“挑个猪还有这么大讲究,不都是笨猪吗?”
简植连忙否认:“不是的,猪很聪明。乌克兰军队还拿猪当军犬的……”
简大梁极其诧异,他不晓得《大力发展生猪事业的经验》还能提到乌克兰。
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七零年代的知识,是简植在21世纪所学过的玩意儿。她上次提起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是在山洞里跟阿黄讲课时说的呢。想起这段往事,她面前忽然浮现一个小小的火焰一样的身影,浮现出它哗啦哗啦翻书的样子。
简大梁看着走神的闺女,说:“想什么?”
是想阿黄了。
很久不见。
*
回到家里,把小猪仔放到圈内,它立刻哼唧着大口大口吃起猪草来。
简大梁和简植相视一笑,很满意地进了院子推开屋门。
甫一进屋,父女俩首先看到炕上面坐着个人。
面前的胡圆正抿着唇烧水,而炕沿上那位正拿着炕帚随意地扑拉着,实际上这炕已经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是简植的奶奶王简氏正在给自己没活儿找活儿,看到父女俩进来了,跳下了炕:“正好你俩来了,有个好事儿要和你们商量。”
简大梁面露喜色:“好事儿?”
而简植眉心跳了一下,他爹之前愚孝,后来出了鸟蛋的事儿以后已经清醒了很多,但即便这样子,水准也远远在奶奶之下。她坚决不相信奶奶今天能带来什么“好事儿”。
王简氏喜气洋洋:“简三峰前两天买了一头小猪仔,跟你们说,这挑猪仔就得趁早,否则就是挑剩下的了。那猪仔别提多欢实了,又能吃,又能睡,这两天,使劲儿的长膘呢!”
简大梁起了兴趣:“是吗,早知道,我们也早点买了。”
王简氏看儿子感兴趣,心里更有了谱。他顺手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干净的搪瓷杯,自己把胡圆刚烧开的开水倒了进去,放到窗沿上晾着,很愉悦地说:“晚买也没关系,买糟了就买糟了。我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好事儿的……”
简植已经等了半天了:“奶奶,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王简氏眼睛扫了眼简植,最终看着简大梁说:“简三峰身体虚,早上起不来,买了这小猪仔也不大能养动。我寻思着,这小猪仔就弄到你家猪圈,让简植丫头养着去,反正多添一口猪草多添一口猪食……我家猪仔长膘快又欢实,这不就能带着你家的猪也长膘快吗。这不就是个大好事吗!”
简植趁爹娘还没答话,就问:“行啊,奶奶,那到年底的时候,这猪卖了钱也都归我家呗?”
她奶奶嘴角一撇,用显而易见的嫌弃语调说:“简二妮子你想啥呢。这小猪仔是你三叔买的,那这猪卖了的钱肯定得归你三叔啊。你只不过是从山上多扯了些猪草,多弄了些猪食,那值个啥钱……”
简植脑袋上一道将落未落的雷劈了下来,把自己雷得个外焦里嫩。她是彻底明白了,奶奶这又是宠着他那好吃懒做的小叔,从自己家这里贪便宜。
不等着她开口,这回简大梁下了决断:“成吧,这小猪就明天抱过来给简植养,反正这孩子最近擅长养猪,培训培训不是坏事。”
天雷从身体内部又来一道,把简植劈得里嫩外焦了。
王简氏匆匆离开了家门,简植跺着脚跟爹娘说:“怎么能答应她呢!简三……哎不我叔咋就身体虚了!他就是一个懒!还有,多弄点儿猪草,我奶奶说得是简单,但咋就这么容易了!”
简瑛方才在卧房里给弟弟补裤子,这会儿也走了出来:“对啊,弄猪草多麻烦啊,喂一头猪的话,简植早晨五点钟就得起床上山,披星戴月的弄猪草。弄完就要吃饭上学。这要多一头猪……二妮子四点半就得起床了。”
曾经的赖床选手简植一听她姐这么帮她回忆,整个心脏都停跳了。
“不行,不行!我这就找我奶奶去,我不喂!”简植走出门去,声音响彻院子。
简大梁厉声道:“你给我回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那声音里有无奈又有苍凉,透着成年男人顾家庭的两难全的尴尬:“简植,这猪你必须喂。你小叔是什么货色,你也懂。如果你不管,那猪仔真有可能饿死了。你奶奶也年纪大了,根本不可能上山弄猪草。”
简植往外迈着的步子顿时收回,看着父亲的表情,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好吧……”
*
夜晚,简植坐在门口台阶上,对着院子看星星,想起昨天在学堂上悟了的那句话:
有些恶,不分时代,也不分老幼。
就好像她不相信陈龙生的校霸行径会止步一样,她也不大相信奶奶在未来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恶就是恶,不需要用什么年老年幼粉饰。有人曾把她的书扔到粪坑里,有人曾把她在寒冬撵上深山;有人曾在21世纪因一己之欢吃野蝙蝠,还有人在帽状病毒肆意华夏时仍在朋友圈继续做着野味交易。
这些人,这些恶,全然与时代和年龄无关,他们除非遇到了惩罚,又甚至是足够频繁的、足够严重的惩罚,才能止住自己的恶。
然而,他们很有可能并不会从内心深处悔改,仅仅是知道作恶会受惩罚,趋利避害地不敢再作恶而已。
简植对着夜空深深叹气,道了句:“啊呀,要是一早起来,简三峰养的那头猪消失掉就好了!!!!让他们急死。叫他们偷懒!”
*
第二天五点左右,王简氏提着灯推了院门,喊简家人起来。
“快赶紧起来,出事儿了!”
简植正穿衣服准备出门挽猪草。胡圆也刚下了炕。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简大梁说:“娘,怎么了?”
王简氏着急地喊着:“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我们那头猪,不见了!!!!”
简植:????
胡圆:“娘你说啥,那猪怎么就不见了?”
王简氏:“昨晚我还给喂过潲水哩。猪圈门也关得严严的。今天一大早,我带着简三峰要抱着猪仔给你们送过来,结果一推猪圈门,就发现那猪仔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