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晚珥被这番动静吵醒了。她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跟在晚迟身边的丫鬟。她皱了皱眉,“你在这做什么?”
大清早的,真是扰人清梦。
“晚晚不见了。”晚衾道。
“不见了?”晚珥复述了一遍,“莫不是昨晚喝醉了酒晕倒在哪里去了吧。”
她还记得昨晚晚迟在花园里的举动。
晚衾沉默。
“我去找找看。”
闻言,晚珥的眉头皱的更厉害,她委屈的跺了跺脚,“指不定她就是故意想让你担心的!”
晚衾充耳不闻。她走进房间重新整理自己的着装。晚珥跟在她的身后又道,“昨夜有许多客人歇在府里,姐姐这时不应该去招待和送人吗?”
硬说是说不动晚衾的,她只能换一种方式。
“到时可就是晚绾一直在忙活了。祖母会说姐姐的吧?”
晚衾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晚珥说的一点都不错。如果此时她没有尽到一个嫡女该有的样子,这笔账,最终还是会被晚氏算到晚迟的头上。再接着,晚迟不见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她待在那,好歹还是能拖延些时间与转移晚氏的注意力。
见晚衾犹豫,晚珥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姐姐去招待客人吧。找人的话,就交给我来干吧。”
晚衾没动作。
“姐姐信我。”
在晚珥的一再保证下,晚衾最终还是去了正门。她不能再在晚氏的面前留下糟糕的印象。
春桃和立夏则是跟着晚珥一起寻找晚迟的下落。
两个丫鬟跟在晚珥的身后,立夏只恨不能脚底生风到处看看,可晚珥却依着自己的步伐走得不紧不慢。丫鬟不能走在主子身前,所以立夏只能一个劲的干着急。“三小姐,我们能走得快一些吗....”
“如果府里的下人们发现了小姐不见,可能会告到老夫人那去的。”她隐隐催促道。
晚珥慢慢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她,“你是觉着我故意找不到二姐吗?”
“奴婢不敢。”立夏连忙伏身,“奴婢只是太过着急,还望三小姐海涵。”
“嘁。”晚珥不屑。
她带着两人逐步步入花园,“你们去假山那看看她有没有在那,我走累了在亭子里歇会。”
围观完整个假山并不要很久,更何况她们才刚出来不久。晚珥在凉亭下坐着,立夏眼睛通红的围着假山转了不下八遍,“三小姐,这里没有....”
她昨晚就来这个地方看过了。可就算她与晚珥明说,晚珥也会以“万一,你走后她又来了呢?”的借口将她堵回去。
作为一个丫鬟,立夏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否则就是犯上。
“哦,那没有的话我们再去别的地看看。”休息够了,晚珥也就起身挪了地。她一边走一边问,“二姐的房间里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有。”
晚珥用袖子掩盖着唇,“这样啊。”她压根没兴趣去晚迟的房间里转一转。
“你说二姐不会是耐不住寂寞逃了吧?”她发散出自己最大的恶意猜测。
“小姐不会的!”立夏反驳道。
晚珥瞥了她一眼,“会不会谁知道呢....”
要是再找不到晚迟,这事怕是要闹到晚老爷那了。
“万一人家在府外有情郎呢.....”
晚珥正说着,忽然听见有小厮连声大喊,“死人了!死人了!有丫鬟溺尸了!”
立夏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她撒了腿的往声音的出处跑。晚珥站在原地错愕了一段时间后也跟了上去。
那会是晚迟吗?
......
听闻死亡与亲眼见证死亡是两回事。前着尚可漠不关心毫不在乎,后者,在看见与自己曾经共处而活生生的人在死亡的压迫下逐渐冰冷毫无声息,所带来的冲击力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的。
晚珥到场的时候,立夏正抱着地上的尸体哭嚎。随着温度的上升,尸体的恶臭已经开始散发,晚珥用手挡在嘴前,她忍着呕吐的欲.望,伸头去看那句被泡的脸蛋发肿的尸体。
晚迟的容貌偏向清秀,却也不是十分显目的五官。她根本认不出这到底是不是她。
晚珥没能坚持多久,没过一会她就被这刺鼻的味道刺.激得忍不住转身干呕起来。
晚迟死了。晚衾会是什么反应?
脑子里最先弹跳出的是这一句。
晚府义女溺死于府中。这事很快传遍了晚府上下。这也是晚衾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从小厮口中听到的流言。
晚氏和晚绾也在场,晚氏的表情没多大变化,“死了?”
晚绾则惊讶一些,“二姐怎么会....”
“祖母,衾儿先行告退了。”晚衾神色慌乱的行了个礼后也不顾晚氏答复便小跑着离开了。
晚氏皱眉,“这孩子....”
晚绾则对晚氏挑出一抹笑容,“祖母,绾绾扶着您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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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府传了仵作来验尸,却是溺死无疑。立夏的口述验证了晚迟的身份,包括她身上的一些印记标志。晚衾被春桃扶着,这才没有失态的瘫软在地。
她的眼睛没有焦距的落在那副浮肿的尸体上,目光几乎溃散无光。整个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而无法动弹,呼吸明明是用了力可是却仿佛提不上任何气息。
她怎么也想不到晚迟会以如此方式而回报与她。那她做的这些事情,又何必煞费苦心。本该先走一步的人,是她啊。
仵作盖上了白布,晚衾便连最后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了。晚氏指挥着府里的丫鬟小姐们,“散了散了。是嫌自己没事情做是吗?”
晚衾脸色惨白。晚珥想要过来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你走开。”
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呼吸,“我想一个人待会。”
春桃拉着哭成泪人的立夏跟在晚衾的身后。三人就这么一步步走远。
回到了房间,晚衾便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眶里有什么像水一样的东西顺着眼角一点点的流了出来.晚衾的脸上不悲不喜,她甚至隐约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只是心脏一直传来撕扯般的刻骨铭心的痛,这才一遍遍的暗示自己,她还活着。
喘息,却依旧感觉窒息。晚衾浑身无力的坐倒在床角。眼泪一直流得厉害,绝望的阴影却无时无刻的向她袭来。
紧跟着,她开始呕吐。吃过的糕点点心,透明色的液体,再接着的,便是鲜红的血。咳出的血沫喷洒在地上,晚衾想要用手去接,却没什么效果。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已经撑到了极限,再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已经是半分力气也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桃终于安抚好立夏回来。她被房间里的狼藉吓坏了,晚衾不让她唤大夫。
“就这样吧。”她自暴自弃的垂下头,“谁也救不了我了。”
晚老爷在下朝后得知了晚迟溺死的消息后更是精力交猝,责备的目光忍不住望向晚氏,母子间便这么争吵了起来。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日,晚衾来到晚迟的房间整理遗物,她从床底下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木盒。
立夏在一旁幽幽.道,“小姐本来说怕您没有布偶睡不好觉,费尽心思想要给您做个等身大的布偶抱着睡觉,可惜只完成了一半.....”
要说不恨晚衾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种种,自家的小姐也就不会.....
晚衾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可她的眼睛里却再也涌现不出温度。脑子里经常会浮现出晚迟的身影和她曾经说过的话语,无时无刻,睁眼前,闭眼后,吃饭时,静坐时。可即使是想象中的幻影,那抹身影却从来不会靠近她。很多时候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呼吸,可脑子却不停地回忆。
晚衾打开盒子。木盒里本该是完好了一半的布偶被剪刀悉数剪成了碎片。
雪白的絮状棉花铺满了木盒,立夏情绪彻底失控,她忿恨的看着她,“是你逼死小姐的!”
晚迟的死就像这团死物般的棉,自剪开开始,便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的缝合。房间里充盈着的温和气息,熟悉得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清澈的水珠滴入木盒里,晚衾哽了哽喉咙。
春桃一脸为难的看着立夏。在主子与爱人之间,她根本没有办法权衡。
“我会赎罪的。”她轻声道。
......
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与精神状态愈发的憔悴。还是夏日里,可只一吹吹风,一不留神,竟然也就能轻易的生病。躺在床榻上,不想睡,更不想醒。睡不着,连梦也做不上,梦不着她。在所有充满回忆与她的世界里,她根本无处可逃。
望着月色从明辉到黯淡,再到太阳升起。这一夜便过去了。似乎要想熬过这一生,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身体的欲.望似乎也被悲伤感染而纷纷沉寂。
晚衾拜起了神佛。可她不求自身如何如何,反复的叩拜的只有一句。
愿她地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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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晚衾自行去了道庵。送回晚府的,是一头秀丽的黑发与她前去时穿着的衣裳。晚氏气坏了,晚衾顶着一颗光滑的脑袋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施主请回吧。贫尼与晚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晚氏差点当场气晕,晚剑南则远远的看着她。
本来道庵里的师傅认为晚衾尚未断绝红尘纷扰,不愿意收她。晚衾意志坚定的跪在佛像面前,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子。
“我心有愧,此身不洁,愿借佛祖圣光普渡净化。”
打理得当的秀发被一缕缕剪下,晚衾没有任何不舍。
“若我所诵经文,能护她安心,我愿日夜长吟。”
散落的发丝掉落在她的脚边,修长的黑发转瞬之间便剪到了耳廓。
“若我虔心理佛,能换她来生安稳,我愿常驻于此。”
“惟愿此生青灯常伴,以此赎罪。”
......
道庵的师太叹了一口气。她拿起沾水的剃刀,最后一次询问她,“不会后悔吗?”
晚衾沉默了一会,“不会...”
就这样,晚衾成为了道庵里辈分最小的尼姑。离开晚府之前,她没有忘记给立夏、春桃赎身。她为她们置购了一份屋宅,在自己尚未实现的念想里,如同晚迟曾经所言,她也衷心希望她们“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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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王府。
“我听说,晚家大小姐剃发为尼了。”
晚迟提笔的动作犹豫了几秒,“我知道。”
“你不意外?”
“意料之中。”
洛时撇了撇嘴,“没劲。”晚迟的反应不像他想象中的失措。
“不是所有一切都如戏本上能够按部就班的。”晚迟道。
她将手上半干字迹的纸页拿起递给洛时,“新章。”
洛时面色纠结的看着这面字迹潦草的书页,“我真该叫一个先生来教你好好学字的。”
“是不是你.....所以你总写这种感伤又没结果的话本给我看啊。”
洛时意有所指。
自己好不容易挖掘出晚迟的新天赋:写书。可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写字太丑。要念出来,听一下就没了又不过瘾。而且每次写的故事都是各种悲剧结尾。
“你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教训。”晚迟淡淡的道。
没有教训,学不会珍惜。
洛时默默地竖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你。”在折磨笔下各位主角时也额外的残忍。
“其实我还是想不通。”
所谓教训的理由实在不合理。
晚迟沉默了一会,“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半分也离不开她.....”
晚府那晚,她是真的跳了下去。在自己溺死之前,洛时把她捞了上来。好脾气的洛时第一次破口大骂,“你脑子进了水吗?”
“爷都说了给你整个替身,你真以为要淹死自己?”
晚迟趴在地上咳水。冰冷的液体浸没身体时,眼前浮过的是晚衾浅淡而温柔的笑容。
“我只是想在她之前先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便悄无声息的侵占了自己的生活。死之前回忆的走马灯里,一幕幕划过的全是她。几近窒息的瞬间,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
自己真的是一定非她不可么?
好不容易脱离这个吃人的府邸,如果可以展开一段崭新的人生,她又何必回头?
......
她曾经想,晚衾是否会因为她的死,选择与她一起....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却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于是晚迟削发为尼的消息传来,她也就不怎么诧异了。
这不是她预想的最坏的结果。
“你觉得她付出的不够?”洛时总是能猜中她的心思。
晚迟默认了。
洛时咋了咂舌,“本来这段时间我怕你难受,所以一直没和你说。”
“你觉得她如果真为你死了,才算是真正的爱你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事情真的这样发生了,你做的这些事情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晚迟的年纪小,不怎么经历感情,看到的事情尚在片面。她固执的认为死亡才是证明的唯一方式,却从不思考结果。
“那你知道她寻死了两次,只是都被拦下来了么。”
洛时的话宛如晴空霹雳般砸中了晚迟整个人。
“晚府把消息藏得很好。”
“不然你为什么觉得晚剑南没有一起把她劝回来?”
“大概是知道劝回来的结果也还是....所以他才会默认了她的做法吧....”洛时似笑非笑,“我突然好像又能理解了。”
“你写的故事总总悲剧,一来总有自己影子,二来...你根本就没有参悟情爱。”
晚迟的脸色很难堪。洛时说的不错,她是有些魔怔了。魔怔到偏执,竟然也就不愿意面对那些现实。
“去看看她吧。”
“听说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
晚迟最终还是听从了洛时的话。
尼姑庵前,晚衾穿着朴素的僧衣,她低头清扫院前的树叶。每隔一会,便会忍不住将手握拳抵在唇前低声咳嗽。
女人的手腕上有着很深的伤痕,青黑的紫色痕迹,不知道是划了几道,又是下了多大的狠手。
看见这样的晚衾,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晚迟蒙了面纱,她远远的站着。
她想过很多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个是现在这样的。
晚迟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晚衾依旧认认真真。直到她的身影进了庙庵,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
似乎又看到晚迟的幻影了。她想。
晚迟在功德箱里投了银钱,转而跪在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静慧师太怎么让那个女人进了庵呢...”有嘴碎的小尼姑在佛像后小声嘀咕。
“人家以前是晚府大小姐,这话可别乱说。”
“看着她每天丧气一样,看着也烦心....”
“有意见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说呢?”
静慧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们的身后。
“师太...”
“六根不净,亏你还是师姐,去罚抄经书。”
“是.....”
静慧从佛像的幕布后走出,便看见了晚迟。她歉意的笑了笑,“贫尼管教不严,让施主见笑。”
晚迟抿了抿唇,“师太...我能向你打听一下那个新来的...尼姑吗?”
......
晚衾打扫完院门,便拿着扫把进了门。树荫下,晚迟正在和静慧说话。扫视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晚衾便拿着扫把走不动路了。
静慧瞥了一眼呆住的晚衾,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还没有结果业缘,是因为您的缘故吧?”
“是也不是....”晚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您要带她离开?”静慧问。
“如果她愿意。”
“晚府的人怕是会找上来。”
“没她的地方才可怕。”晚迟又道,“我们不会给师太添麻烦。”
“....好。”静慧最终点头同意了,“有情人总是终成眷属。”
晚迟的情意过于明显,静慧看得懂。
“好好待她。”
“好。”
静慧离开了,晚迟慢慢的走向晚衾。四目相对,千言万语藏在眼中。晚衾没有询问她为什么没死,晚迟向她伸出手,“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到这,不需要什么番外了,一个很平静的结局。
这段时间想了很久,因为怎么都觉得她们只能be,但是又还是很想给她们一个好的结局。想要写出救赎,却发现总是被恶女拖下水。之前看到读者说,为什么好像总是好人受罪。仔细想了想,确实。可能因为她们总要为自己曾经的恶付出代价吧。感觉这个故事并不是处理很好。不打算整理一个悲剧结局了。其实这两章你们已经能看到了。省去一些内容,就是真正的结局。后面的一切,都是晚衾自己脑补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