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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逐步渗透(1 / 1)

“我多风光啊,我每天开着豪车,住着豪宅,我戴着那些穷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昂贵手表,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美女对我投怀送抱。每个人都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知道吗,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天之骄子,我有骄傲的资本。”

可纵然如此,他的自卑却还是无处遁形,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路西绽便发现,他的身体呈紧闭状态,尽管他尽力让自己身形保持笔挺,却还是难掩畏畏缩缩。大多数成功人士都习惯扩大自己身体所占的空间,而他却刚好相反,这表明他与成功仍有相当大的距离,心中不乏自卑的情绪。而这份自卑,源于他早年间缺失的那份亲情。

“即便你父亲不说,在他的心中,仍会为你感到骄傲。”

陈念宇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真是太好笑了,他会为我骄傲?他的心里只有他那个宝贝儿子,他每天都盘算着怎么把我这个碍眼的逼走,怎么才能把他的财产留给陈念奇!可是他根本没有想过,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李家给他的!他忘恩负义,害死了我母亲,他根本不配为人!我可以不要他的钱,但是他必须要死,他必须要为我母亲,为我李家人偿命!”

他瘫倒在地上,倚靠着沙发,炽热的泪滚滚而落:“小的时候,我奶奶经常对我说,以后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孝顺父母。我问奶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而我的爸爸妈妈,却很少来看我呢。她说,因为他们工作忙,忙着赚钱,给我买更大的房子,让我过更好的生活。于是我就等啊等,等他们来接我,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好日子。”

“八岁那年,我回到家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爸爸的拥抱和欢迎,他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我妈妈亲了亲我的额头,带我回了房间。他的脾气很差,时不时就会打我,甚至还会打我妈妈,我妹那时候年龄小,两岁的娃娃,我多怕他会伤害到我妹妹,于是我就很听他的话,生怕他会把气出到我妹妹身上。”

“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感情不好,我爸爸并不喜欢我妈妈。人人都说,我妈是得了抑郁症,跳楼死的。可是只有我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那样。是陈安和出了轨,被我妈妈发现,但我妈妈为了留住他,一直在忍。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把我妈妈从三楼给推了下去。我妈死了。没过多久,他就娶了别的女人,还把公司给卖了。”

“刀子落在陈念奇身上的时候,陈安和哭了,他笑着骂我是个畜生。但我一点都不生气,他越是愤怒,我就越是痛快。我要让他尝一尝,什么是钻心的疼。我知道,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他的儿子,但我又何尝不希望,我从来都没有他这个父亲。”

陈念宇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天花板:“高中毕业之后,我收到了常春藤盟校的offer,但是陈安和说,他工作忙,需要我留在本地多照顾弟弟。我没有去。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爱我母亲,所以他也连带着憎恨跟我母亲流着同样的血的我,他打我,骂我,处处逼迫我。大学毕业之后,我说我想做生意,他说我根本没有这个头脑,是在痴心妄想。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经商,可我就要证明给他看,我要告诉他,我比他的宝贝儿子更出色。”

“这些日子,我时常会想起,公司刚刚成立那会儿,我们几个兄弟每天不眠不休,累了就在地板上躺一会儿,念微买了好吃的就给我们带过去。一群年轻气盛的大学生,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梦想……闭上眼睛感觉正是昨天的事儿,可是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路西绽没说话,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他。

看完这封信之后,陈念宇再也控制不住,嚎啕了起来。

——亲爱的儿子,

当我写下这封信时,我的内心很平静,但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波澜。我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多年,身为父亲,我亏欠你太多了。

你一定常常觉得爸爸不够爱你,如果爱你,为什么总是对你这么冷漠呢。那是因为,爸爸实在是太希望你能够成才了……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幼年时,我忙于工作,将你送到奶奶家,让你感受不到父母对你的关爱,让你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享有同样的亲情。

我想,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不愿意我再做你的父亲。可是请原谅爸爸,这一生,爸爸欠你太多,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仍然想自私地请求上苍让我成为你的父亲,把这一生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陈先生,如果人人都能幸福安乐,谁都不愿犯罪。”

路西绽的话像是让陈念宇有些许的动容,他紧紧相钳的十指微微松动,紧闭着的双眼诉说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其实你没有必要去刻意去向谁证明你的优秀,就算你不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你也仍旧是独一无二的。”她看着西装笔挺,领口一尘不染的陈念宇,继续说道。

“我认了,我不会再躲了。”陈念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个人,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你说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嘲笑我,羞辱我,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的么?”

“陈先生,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不只有你一个。如你所说,外表光鲜靓丽,内心未必就不千疮百孔。也许你不相信,但关于亲情,我能够感同身受。被亲人抛弃、孤立,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他抬头望向路西绽,目光变得柔和而绝望:“上大学的时候,我在书里看过一句话。是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如果你不能逃离深渊,你就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陈念宇目视前方,眼神如一口枯井,“每一次,当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内心都会有一种憎恶,憎恶这样的我,以及这样的人生。”

陈念宇叹了一声气,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无论我最终有没有迈出这一步,我都再也不会快乐了。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一出从最开始就被书写好的,悲剧。”

“路教授,也许你很擅长走进别人的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为我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也不惧怕未来将要面对的一切。因为我的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

“如果有来生,我祝愿你能够得偿所愿。”

陈念宇冷笑道:“我杀了那么多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你不想把我千刀万剐吗?”

“‘罪’字是由目和非组成的,常言说,眼睛是心灵之窗。但更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真相是什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路西绽起身,低头看着他,却丝毫不会给他居高临下之感:“是非对错,不是世俗可以评判的。你的人生是好是坏,更不是旁人能够定夺的。陈先生,我不会劝你放下怨念,但我祝你来生不必再尝已经尝过的苦,尝尽今生未尝过的甜。”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没有来生……”

没有如陈念宇所想的那般,警察们蜂拥而至,为他戴上手铐,把他带到他该去往的地方。

路西绽走到门外,随八组的人一同去了楼下,坐进了警车里。

“我很期待你的答卷,乔。”路西绽发丝有些微凌乱,三两捋拂在双颊上,别有一番风情。

“方才在门外,我们听到了来龙去脉。”乔倚夏低头说道,“一桩完美到几乎毫无破绽的,双重谋杀案。其实刚刚在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陆远平会被洗清嫌疑,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心理,动机,刺激,情境,几乎全部具备,完全吻合。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完全说服不了我自己。”

“还记得我说过,设置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是完美犯罪的第一步吗。而为这个问题设计一个没有破绽的答案,就是第二步。”

乔倚夏脑海中浮现出陈安和那张充满英气的脸,顿觉所有的思路被一股不可抗力阻隔,叫她很难将语言连成句子,“孪生兄弟取而代之,香水味,垃圾袋……”

听着乔倚夏混乱又含糊的话,石韦有些讶异,长久以来乔倚夏都是个异常平静的人,有时出现场场面血腥的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忍直视,而她却可以波澜不惊。现在这般话不成句的状态,实在引人发疑。乔倚夏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头,瞬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倚夏,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不舒服?”石韦揽住乔倚夏的肩膀,神色紧张地望着她。

不料路西绽却从对面沙发上起来朝二人走来,不自觉地将石韦的手掰开,自己揽住乔倚夏的肩膀。路西绽的怀抱温暖极了,比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还要舒服。明明那样瘦弱的一个人,怀抱却这样充满力量。

“他寄信给我,是因为……”头晕的感觉愈发强烈,几乎要把她吞噬。

“不要想了。”路西绽打断她,“我来说。”

石韦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开始做起记录来。路西绽看他准备就绪,才一边揽着乔倚夏一边说道:“陈安和与陆远平,也就是卢桂萍之夫系同卵双生兄弟,陈念宇杀害其父陈安和和其弟陈念奇,后胁迫陆远平取而代之。先前陈家有着浓烈的香水气味,是为了掩饰尸臭,而现今香水味的消失是因为尸臭味也已经消散,所以不需要特意的遮盖。卢桂萍同陈安和伉俪情深,自知时日无多,决意替丈夫顶罪,极力撇清与丈夫的关系,制造夫妻二人关系不和的假象。但事实上,这出凶杀案根本与陆远平无关。陆远平同陈安和样貌极为相似,必定引人发疑,这也就解释了她撕下结婚合照的原因,蚊香也是她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的伪装。也正是因为那一份真正的名单,才让她开始怀疑,最近几起凶杀案是不是跟陆远平有关。陆家那一张顾客名单不是真的,是卢桂萍发现了之后抄在纸上故意等我们发现的,真正的那一张应该被陆远平带走了。他们夫妻二人情深义重,一个不愿连累妻子,一个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为丈夫顶罪。”

“凶手逻辑性很强,智力超群,而一个患有早期阿尔兹海默症的中年人,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设计不出这么精妙绝伦的谋杀案。”结合以往的查案经历,路西绽见过太多患过形色疾病的人。陆远平记忆混乱,难以自我辨别自己的角色定位,甚至在陈念宇的诱导下产生自我怀疑,导致前言不搭后语,先是矢口否认,再是拼命承认,还十分从容地吃已经被他扔在地上的煎饼,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做得出的事情。

石韦龙飞凤舞地在本子上简明扼要地记下路西绽所说的内容,而路西绽也善体人意地刻意放慢了语速。乔倚夏仍旧觉得头晕目眩,但却认真地听着路西绽的分析。

“陆远平虽急需用钱,后被陈念宇告知跟陈安和是兄弟,曾经上门去找过他,也就是陶医生说过的,陈安和情绪发生变化的日子。很显然,陈安和拒绝了帮助他,他虽恼怒,但性格软弱,根本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事,陈念宇利用他的愤怒,在将父亲杀害之后,以其妻的性命要挟陆远平,让他伪装成陈安和。”

乔倚夏抬了抬眼睑,眸色深沉:“电梯里,陆远平之所以抗拒陈念微的靠近,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陈安和。如果是亲人,即便关系不好,只要朝夕相处,也不会下意识有那种反应。”

“陆远平跟陈安和在外貌上无异,声音却差别极大,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开口说话的原因。陈念微虽分不清叔叔同父亲的样貌,但声音是一定能够辩别清楚的。”

“至于垃圾袋,抛尸的话,黑色是最佳的选择,因为无论是白色还是红色在透明度上都远远高于黑色,所以陈家的黑色垃圾袋在抛尸的过程中几乎已被用尽。”

一直到这里,乔倚夏的想法与路西绽的分析是不谋而合的,可她心中有一个疑点,就在她等待路西绽为自己解开谜团之时,路西绽却恰如其分地停止了分析,转而看向她。

“别着急,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你想不通的地方了。”路西绽揽着乔倚夏肩膀的手加紧了几分,再次被路西绽猜中心思,乔倚夏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之所以会有假发丝出现,是因为陈念宇在抛尸的过程中进行了变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装备应该已经在最后一次抛尸时被一起扔掉了。你们一定会想,明明陈念宇才是凶手,为什么发丝会出现在陆远平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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