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只有一间房,所以乔倚夏不用辨别哪一间是书房,哪一间是路西绽的卧房。乔倚夏看着二楼房间的门,微微蹙起了眉头。一般人房间的门只有一扇,而路西绽的房间却只有两扇,左右各一扇,中间几乎不留缝隙,像是那种乔倚夏在电影中看过的,房主手握遥控器,按下按钮之后左右两扇门便会各自往外拉伸的移动门。
她向前迈了几步,站在门外,盯着门的中心看了几秒钟,却不知为何没有敲门。
“进来。”
一个清凉的声音打断了乔倚夏飘忽的思绪,让一向镇静的她身子微微晃动。她根本就没有敲门,路西绽为何会知道她就站在门外。还未待她思考这因果,门便缓缓拉开,屋内温和的暖黄色光芒延伸到外面来,乔倚夏看见了端坐在书桌面前戴着银丝边框眼镜的路西绽。
随着乔倚夏的进入,门再次缓缓地关上。看着并未抬头,只是在写些什么东西的路西绽,乔倚夏说道:“路教授……”
“乔警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从高高在上的副队长到我的帮佣这种身份的转换想必乔警官是无法太快适应的。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比如说,为什么要刁难你,比如说,想问我对于案件的相关见解。但你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另一方面你又是个心理调适能力比常人要快的人,半个小时足够了。青烨离开之后你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不过你潜意识地认为只要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你跟我就是平等的关系而非雇佣关系。”
路西绽放下手中的钢笔,摘下眼镜,抬头看着她:“所以你上来了,却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敲门。”
听着路西绽将自己的心思猜得这般通透,乔倚夏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并不让她感到太舒服,毕竟被人看穿是一件不算美好的事情。不过好在她性子静,即便如此表面也仍旧能够维持波澜不惊:“路教授年轻有为,想象力却也很丰富。”
路西绽十指交叉,台灯的光芒为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我能够理解乔警官心中的不屑。”
“我没有。”乔倚夏看着她说道。
“没有?”
“没有。”
书桌前的女人身形颀长,有着好看的五官,眼角眉梢透露着刚毅和倔强,那是女儿家少有的魄力。路西绽将目光移开,并不想戳穿她的谎言,只平静地说了句:“就算你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它们还是会出现至少0.2秒钟。”
方才,乔倚夏在说出年轻有为四个字时不自觉耸了耸鼻子,这是典型的不屑和不满,而后在她否认时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双眼,更加说明了她在撒谎。人在撒谎时通常不会转移自己的视线,而会在潜意识里渴望更多的眼神交流,从而确认听者是否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乔警官,我无意窥探你的内心,只是单纯地不认为一个有严重强迫症的人会将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等待上。”
强迫症,路西绽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有强迫症。这件事情乔倚夏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只跟自己见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路西绽又是如何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次乔倚夏没否认,但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尴尬。
路西绽没有答话,而是弯曲了手指的关节,轻轻敲击起桌面来,不多不好,刚好五下。
“……”被戳穿了心事,乔倚夏默默握紧了拳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也有在网上进行过心理咨询,甚至预约过一些自称高校毕业的心理医生。强迫症看起来是二十一世纪年轻男女多少都会有的病,但她却特别严重,尤其体现在对数字的强迫性上。
方才路西绽下楼时,青烨帮她们煮好了咖啡,起初乔倚夏是没有喝的,后来出于礼貌象征性的抿了几口,而后才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原不是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在乔倚夏身上路西绽却发现了些端倪。许是因为她突然出现,乔倚夏下意识地将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太过靠近边缘,所以她往里推了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情。但当她将茶杯推到安全区域之后,又用指尖连续碰了杯壁四下,动作很快,快到极易被忽视掉。
这是典型的数字强迫症,如果做事情不做到这个数字就会产生一种心理障碍。
“我想乔警官有用八四消毒液清洗衣服的习惯。”
乔倚夏闻言有些不自在,路西绽眼神很淡漠,但她总觉得这女人仿佛有着天眼一般,不仅将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连生活习惯都摸得清清楚楚。
“同石队长相比,乔小姐的衣服有着虽然不明显但是只要细心就可发现的色调偏浅,石队长入行应该比乔小姐要早,衣服颜色却比乔小姐深,不难看出乔小姐有着严重的洁癖,常用消毒液清洗警服,并且清洗次数偏多,以至于衣服有轻微磨损的痕迹,尤以领口和袖口为主。”
乔倚夏的眉头越皱越深,轻抿住嘴唇。她不得不承认,路西绽说的分毫不差,因着平日里出任务时都会穿警服,免不了要去案发现场或者一些风月场合,时间长了她总觉得身上有股子血腥味,以及迪厅里烟酒的味道,所以私下里她会用消毒液清洗衣服。
路西绽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她不站起来,坐的笔挺,却也不让乔倚夏坐下,只是淡淡说道:“另外,昨天晚上下过一场雨,走过小径和山路,鞋上必定会沾染到泥土,具体可参照石队长。不过,乔小姐的鞋面却非常干净,想必在进屋之前已经用纸巾仔细擦过了。因为有着严重强迫症的乔小姐,是不会允许这类东西附着在自己的鞋子上的。”
从方才路西绽下楼,在乔倚夏的感觉中她就几乎没正眼看过自己和石韦,怎么会将这些细节记的这般清楚。路西绽脸上未施粉黛,隔着约三米的距离乔倚夏却能看见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的颤动,这是一个极其美貌而细心的女人,那冷艳的容颜好似上天亲手雕琢的艺术品。
路西绽轻启朱唇,声音宛如天籁:“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看一眼足够了。奈何我记性太好,只看一眼就能将所有的细节全部记不下来了。真是苦恼。”
乔倚夏心中莫名窝火,她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为什么路西绽偏就能洞察她的内心,明了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乔倚夏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些无言以对。这才将目光从路西绽身上移开,看向了两边。路西绽的房间又欧洲皇室贵族的感觉,奢华中带着典雅,最具特色的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的豪华书柜,左边一侧是一整排的檀木书柜,分三列,中间是一张金雕壁画,两侧整齐排列着林林总总的书,乔倚夏随意一瞟瞟到了一本典藏版的丹布朗的《失落的秘符》。而右边,则使乔倚夏按捺不住地迈开了脚步,走了过去。
35个精致的相框,而相框里的每一个人,乔倚夏都能够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henryleelucas,史上第一杀人王。
edwardgein,人格扭曲的明星连环杀手。
tedbundy,优等生杀人王子。
宫崎勤,恋尸癖杀人魔。
……
这一张张表情阴险深沉而透露着危险气息的面孔映入乔倚夏的眼帘,令一向沉着的她觉得背后有着冒冷汗。
“路教授,你的品位很独特。”乔倚夏凝望着相片上满头银发眉头紧蹙的billsuff,声音平静地对路西绽说道。
“想要破解,必先了解。”
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些历史上经典案例的主人公,毫无疑问,他们是一些人性丧失的恶棍,然不可否认,没有道德感的他们却有着比常人要周密的思维和缜密的逻辑,最主要的是超出平凡人的高智商。有的人以为,对这些事件有个概略的了解便足够了,但路西绽不这么认为,她是一个比乔倚夏更喜欢身临其境的人,并且,是反复的身临其境。
乔倚夏转过眼睛,重新正对着她,三两步走到更靠近她的地方,开口问道:“路教授,关于案子。”
“关于这个案子我已经作了初步的了解,但我需要你们把所有相关的资料,包括vcr和音频在最短的时间内拷贝给我。”
“好。”乔倚夏说道,“那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开始工作了?”
路西绽点点头:“你的确是应该开始工作了。”
乔倚夏心下疑惑,什么叫她的确应该开始工作,难道她们不应该一起抓紧分析案情吗:“我不明白路教授的意思。”
“意思就是,方才你同你们石队长将我家的地板踩得很脏,出于你现在的身份,我想你有必要下去把它拖干净。”路西绽冰冷的双眸对上乔倚夏略显疲惫的美眸,“你觉得呢。”
乔倚夏是一个高傲的人,她虽不了解路西绽,不晓得她是如何年纪轻轻就坐上心理学专家宝座的,但乔倚夏的自尊心不允许旁人用这般趾高气昂的语气来命令她,对她讲话。更何况,在乔倚夏的潜意识里,她根本未曾真正将自己当作是路西绽的帮佣,她终归是一名警察。即便是得到了石队的准许,但在它看来自己不过是协助办案而已,一如路西绽所说,她认为她们该是平等的。
“路教授,请你尊重我。”乔倚夏说完这句话之后薄唇紧抿,鼻息加剧。从微表情学的角度来说,她在传递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听到尊重着两个字,路西绽似乎有些敏感,但语气却明显柔和了几分:“我不太习惯将时间浪费在拐弯抹角上,如果我的话令你不悦,我道歉。”
乔倚夏也非不讲理之人,路西绽已表达歉意,她也不便再多作计较,否则倒真变成了自己小肚鸡肠。她说了一声不打扰了便欲下楼打扫卫生,却听路西绽声音清亮道:“冰箱里有甜点,可以先吃一些。”
原本没感觉,听她这么一说乔倚夏才感觉到,真得好饿。昨晚只吃了一个苹果,今天又没来得急吃早餐,怪不得会觉得有些恍惚。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出于怄气和别扭,明明很饿却倔强道:“我吃过了。而且我不吃甜品。”
“哦,那便当我听错了吧。”她又重新拿起钢笔,神色严肃地写起东西。
“听错什么?”
“方才我似乎听到乔小姐的腹部发出的强烈抗议声,许是我的幻觉吧。”书桌上的精致台灯散发着柔美的光,为这件紧紧拉着全遮光窗帘的略带阴森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温和气息。
听着路西绽这明明带着调侃却语气格外严肃的话,一瞬间乔倚夏的脸有些发烫,她发誓,她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丢脸过,该死的。她发狠地咬了一下下嘴唇,未再说任何言语便转身急匆匆向房门走去。
“慢着。”
“路教授还有何吩咐。”乔倚夏微愠道。
路西绽没有马上说话,乔倚夏感受到门外涌入的天光,方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往回走,却忘记了这门只有路西绽才能打开。乔倚夏有些无奈地捋了捋自己的碎发丝,暗自埋怨起自己今日的失态与反常,她往日也算是有些小聪明了,怎么今儿个竟洋相百出。
“不喜甜食的话,还有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