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啧,失策,早知道约你一起玩儿去了。”
“下次吧,下次放假,我会提前告诉你。”
“不如就明天怎么样,明天我没事干,咱们出去玩儿一天,网吧游乐园什么的都行,或者你还想去看个电影?对了,最后还要把把欠了好久的那顿火锅补上。”
时樾的语气兴奋又期待,恍然给阮荇一种,他是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出门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好啊。”他说:“如果明天没有临时的事情,我就给你发信息,我们去吃火锅。”
“妥!我等你消息,一定记得给我发消息啊。”
“嗯,好。”
挂掉电话,阮荇看着暗下的屏幕,心情轻快欢喜的飞上了天。
看电影,游乐园什么,也许时樾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在他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他想要跟他一起约会,两个人,单独的两个人,没有别人。
就算只是一厢情愿的解读,他也好快活。
至少这一刻,漂亮的少年眉宇间都是快乐。
孙娥看着儿子脸上压不住的欣喜,又是意外又是高兴。
在这之前,她从没见过有哪一个同学给阮荇打电话。
因为他们家庭情况特殊,阮荇懂事得早,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在家话就不多,在外面更甚,有时几个邻居遇上她,都要随口客套一句你们家小阮很懂事,又文静。
但是孙娥心里很明白,那些不过客套话而已,私底下她听到过不少次她们在讨论他们家阮荇是不是得了自闭症。
伪善的客套招人厌,要是换个强势一些的母亲,估计都能直接跟她们撕破脸为孩子正名。
可是她是孙娥,学历只有小学,菟丝花一朵,离开了依附的男人和儿子根本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又长期遭受着家庭暴力,畏缩,胆小,怯弱早就成了她身上撕不下的标签。
她甚至不敢跟她们红一次脸,说一句重话,只能佯装没有听见,夜里阮建城睡着之后她会常常失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难受掉眼泪。
可也只能这样,再多的,她都不敢了。
她知道儿子的沉默寡言不是自闭,她的儿子比所有人都要开朗,都要积极,都要乐观,在他们家这种脏污泥淖里面爬滚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被磨灭过希望,他只是太懂事,也看淡了太多。
但是明不明白是一个,她所希望的又是另一个。
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朋友,老公孩子就是全世界。改不过的,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她最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孤独多难受,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变成这样。
所以在看见儿子也有了愿意往来的朋友,她真的好高兴。
“小阮,是你的同学吗?”
“嗯。”阮荇点点头,笑意不减,唇畔的弧度比夜色还要温柔:“是我的同桌,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生,他约我明天出去玩。”
“出去玩,出去玩好啊。”孙娥笑起来:“多出去跟同学走走,说说,别整天不是兼职就是闷在家里,这样不好。”
“我知道的妈,放心。”
“嗯,只要是小阮做的事,妈妈都很放心。”
转眼不知想到什么,孙娥扬起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很快浮现出浓重的担忧:“可是你爸爸……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变化得厉害,连酒也喝得比往常频繁,现在又到了月底,上次答应的那笔钱……”
提到阮建城,阮荇的好心情被或多或少冲淡了,抬手捏捏孙娥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的妈,放心,钱我藏得很好,不会被他发现,他不知道我的工资到底有多少,只要给他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剩下的足够下学期学费。”
母子俩难得有这样在外面散步说话的机会,在家总是下意识精神高度集中,怕那句话的音量不对又触怒家里的“大炮”,至于寻常时间出门,那更是想都别想。
悠闲回到小区楼下,两个都会下意识抬头望一眼家里的位置。
从窗外望过去一片漆黑,客厅一盏灯也没有开。
默契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醉鬼已经睡熟了,今晚会是一个平安夜。
轻手轻脚打开门,阮荇走在孙娥后面,反手关门时也不敢用力,就怕制造出什么声响会惊动睡眠中的怪兽。
母子两个在外面时随便吃了些东西充当晚饭,现在也没有做饭的需要,放轻脚步准备回屋收拾好睡觉。
他今天得早一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陪时樾出门去玩。
虽然他知道时樾肯定会赖床,尤其明天还是周末。但是他还是想要起早一些,多收拾一会儿,把自己倒腾得可以更顺眼一些,出门还可以帮赖床的懒猪买早饭……
心事想得入了迷,再抬头时发现孙娥还站在他前面不远处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客厅的方向,如果现在打开了灯,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惨白的唇色,以及垂在身侧止不住发抖的双手。
阮荇心里一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沙发上大剌剌坐着一个人,周围黢黑不容易被看见,但是他指尖明灭晃动的香烟很清楚地提醒着他们,原本应该在房间沉睡的恶兽,就在客厅等着他们。
“建……建城……”
孙娥真的被吓到的,不只是对这个男人,更是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深深的恐惧,说话时舌尖都会忍不住打颤。
“你怎么,怎么还没有睡,我刚刚才去给小阮开完家长会,回来时路上耽搁了一下……”
“耽搁什么耽搁到这么晚?”常年抽烟喝酒加上对着家人大吼大叫,让他的嗓子早就坏了不止一星半点,一开口钻出喉咙的声音就像是漏风的破锣,沙哑,刺耳,难听。
“我们就是……”
“就是不想管我的死活了是吧!”
他的火气一向来得猛烈,比点火发射的火箭还要快,前一秒还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下一秒就将还在燃烧的烟头甩手往孙娥脸上扔。
一声尖叫,阮荇眼疾手快把人拉开,将母亲塞到自己身后,以一种绝对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前面。
“爸,是因为家长会上老师多讲了些时间,加上走回来也费功夫,是这样才耽搁的。”
他急于解释想要平息阮建城的怒火,殊不知刚刚他下意识想要保护孙娥的动作就已经将他彻底激怒。
“这么晚老子回来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冷锅冷灶!你们两个是不是联起手来故意想要饿死我?!怎么老子是锤她了还是拿刀砍她了?你他妈的这样子做给谁看,还想跟你老子我动手是不是!来啊,动手啊,我就看你翅膀到底长了有多硬,敢跟你老子刚了?!”
阮建城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捏起拳头冲过来,抬手就往他颧骨上砸,半点没留情,仿佛阮荇根本不是他孩子,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娥就在身后,阮荇不敢让开,只能硬
生生抗下这一拳头。
砰!
一声闷响,阮荇重重摔在地上,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卡在了喉咙上不来,意识空白了许久,头晕眼花,半天缓不过来。
“小阮!!!”
孙娥的声音在夜里凄厉得吓人。
阮荇倒地的同时她立刻就想冲上去,阮建城动作比她快,反手揪住她的一大把头发重重将人扯回来,一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臂,一手拽着她的头发使劲往破木餐桌上撞。
“他妈的!老子养了你们这么久,现在倒好,还让你们联合起来整我!呸!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早就是老女人一个,不好看不中用,老子还要你干嘛!”
“啊!好痛……放,放手……建城你放手……”
“痛?活该啊,不痛老子揍你干嘛,逗你玩儿?”
“救命……好痛……”
嘶哑的哭嚎终于让阮荇聚起了混沌的意识,忍痛用力睁开眼睛,扶着墙跌跌撞撞站起来扑过去扣住阮建城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开。
直到现在,阮荇才闻到阮建城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还混着呕吐物的臭味,让人极度恶心。
“爸!你放手,你快要把妈打死了!”
“打死了好!等她死了,老子在把你个白眼狼一起弄死,你们不是联起手反我?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老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阮建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阮荇使劲闭了闭眼,抓住他的手毫不客气一口咬上去。
这一下是下了死力气,甚至见了血迹。阮建城疼得脸都扭曲了,立刻放开孙娥转而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他妈的什么狗玩意儿也敢咬老子!看我今天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弄不死你我!”
狠命捏住他的脸逼他松开牙关,同时往他膝盖用力一踹,让阮荇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力气悬殊,阮荇没办法扳动他分毫,反而被他几脚踹在肚子上,剧烈的绞痛袭来,没等他感受多久,阮建城粗暴地将他拖到客厅,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往他脑门上砸。
一下又一下,阮荇连叫都叫不出来,整个屋里,三个人,只能听见重物一声又一声砸在额头,沉闷,绝望。
直到咔嚓一声开门声突兀响起,阮建城猛地停手回头看,原来孙娥竟然爬起来了,捂着血浸的额头歪歪扭扭冲出家门,扑到对门死命拍打呼救。
咚。
烟灰缸被扔回地上,脚步声伴随着骂咧冲向门外。
意识消失的最后,阮荇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不断冒出,糊住他的双眼。
完了。
他难过地想。
明天,时樾的邀请,他又要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