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忙啊,我一把老骨头,本来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怎么能总是麻烦你们,一点小毛病,忍一忍,挺过去就好,也不是多金贵,一有点不舒服就要跑医院叫这叫那,那这个老太太得多烦人。”
老人好像真的很喜欢吃橙子,剥好了的接过来,一瓣一瓣往嘴里送,眼睛都眯成了两条月牙,显然心情极好。
“怎么不金贵了?”时樾难得皱起眉头,对她的话特别不赞同:“反正在我这儿,您就是最金贵的,谁也比不上。再说,爷临走前可是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好好照顾您,你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是想让我被爷骂死是吧?”
“老头子怎么舍得骂你哟!也别管他,自己先走了,那么早就把我们甩下,有脸嘱托别人帮他照顾老太婆,怎么不知道自己多撑些时候?”
转眼一个橙子又没了,老人伸手想再去拿,时樾抢先一步把整个袋子拿开:“不行不行,这都几个了?甜也不能这么吃。”
老人乐呵呵缩回手交叠放在被子上:“人老了,嘴馋,碰上点喜欢的就丢不开手。也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容易东想西想,脑瓜子嗡嗡的控制不住。”
“那就好好休息,睡着不就没办法东想西想了。”
“睡着了也不行呀,最近也不知道是老头子想我了,还是我太想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在前头晃呀晃。”
说到这,老人忽然眼睛一亮,拍拍时樾的手:“你说,这是不是你爷爷在告诉我,他快要来接我走了?算算日子,都有十几个年头了,也该见一见喽!”
“奶奶,您说的什么胡话?”
“没说胡话,是真话。”老人道:“小樾放心,等我跟老头子见了面,一定告诉他你和你爸爸都有在好好照顾我,他一向最听我的话,肯定不会对你们生气的。”
“您才多大年纪?别总想着这些!”时樾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极刺耳:“长命百岁的老人家遍地都是,况且医生也说了,您就是睡眠不足休息得太少才会突发晕厥,别忘了您还答应过要亲眼看着我结婚成家,丧气话不要说,听着怪不爽的。”
老人弯着嘴角,半眯着眼睛点头连声应和他:“好,好,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十六七岁的男生比起她这个耄耋老人,浑身都是生命力,背脊修长挺拔,面容清俊,一双眼睛澄澈又充满着浇不熄的光亮。
还是这般笑容满面的模样,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变得不同了,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只是单纯觉得过去的时樾笑容里好像总是藏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一次不同,他的笑,单纯真挚了不少。
“小樾,这么许久,你妈妈有没有再跟你联系过?”
“她?没有。”时樾摇摇头,轻描淡写神色不变,仿佛已经完全没有把这个称谓放在心上:“听说她重新嫁了人,还生了个孩子,不过我都没见过。”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心思上来,忧虑也上来:“你别怪她,你爸爸不会照顾人,心里眼里都是工作,被他忽略的东西太多,日子长了,谁也受不了。”
“不过,怪我没教好光耀,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长成了这一副尽钻牛角尖的性子,丢三落四,想要一下子捡起来也困难,但不枉心总是好的,也是真的关心你,就是方式可能会糟糕一些,小樾懂事,别跟他计较,烦了的话,就全当没看见没听见,不要理他,要是他敢凶你打你,尽管来找我,我来帮你教训他。”
时樾俯身帮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些,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我挺好的,我爸也挺好的,除了大家见面的时候少了些,别的真都挺好,放心吧。”
“真的都挺好?”
老人叹了口气,显然不相信他的话:“要是真都挺好,怎么之前见你总是不大开心的模样,回回来找我都是满心思委委屈屈的,别以为一天到晚嬉皮笑脸我就看不出来了,老话说得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我就是看不出来你心里想什么,总能摸出你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
时樾自觉掩饰得很好,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以至于现在乍一听见,楞了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委屈,也没有吧……”
“没关系呀,男孩子,受点委屈都是小事情,就是千万别学你爸,总是去钻牛角尖,把自己撞进死胡同出不来,想不通,那才是最糟糕的。”
脸上的笑容几时淡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手机上一条消息跳出来,低头一眼扫过,才又恢复些许。
“奶奶,放心吧,不会了。”时樾偏过头冲他眨眨眼:“大男子汉有什么好委屈的,烦了就吃颗糖,无聊了买个刮刮乐,开心的事情永远比不开心的来得多啊。”
老人家眼睛花了看不清字,但孙子开心,她就愿意乐呵:“那就好,开心点好。之前,你总是跟我说这里呆得烦了,不想留,很想走,又一直不告诉我想走到哪里去,现在呢?还是想走吗?”
“现在……现在,大概是不想啦。”
时樾低头,看着阮荇发出来的那一句简简单单的晚安,一双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温柔的情绪,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奶奶,我忽然觉得,也许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因为有一个人的出现,让我觉得,我好像还可以继续撑下去。
这个人,他说,都是因为单纯,只要长大了就好。
所以从现在起,我要开始期盼长大了。
……
时樾回到学校时,批改速度最快的数学试卷已经发下来了。
意料之中的,全年级唯一一位单科满分还是落在了他脑袋上,一分没扣,连最后一道大题都解得漂漂亮亮。
学霸的光环在闪闪发光。
小同桌看着他的眼神也在闪闪发光。
时樾昂起下巴,嘚瑟地总大拇指指着自己:“时哥是不是特别牛逼?”
“嗯。”捧场王阮荇尽职尽责:“时哥真的很厉害,这么难的试卷也能拿这么高的分数,我就不行,后面的题都太难,好几道我都不会做。”
“那几道不会?”时樾立马探头去看他的试卷:“这几个?我给你讲讲吧,不难,你肯定一点就通。”
心上人这么热心要帮助自己,傻子才会拒绝。
阮荇一边认认真真听时樾给他讲解,一边还要分心用余光偷偷去看他,两个人共用一张试卷,脑袋都快要挨在一起,时樾就是眨眨眼,他都能够感受到。
怪不得都不说认真工作的人最可爱。
时樾平时上课总是不停开小差,不是睡觉就是坐在凳子上磨皮擦痒闲不下来,这还是阮荇头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又聪明,再难的题目在他眼里都是小意思。
这样的时樾真的太吸引人,甚至用光芒万丈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就是他偷偷藏在心里的人,会闪闪发光。
小同桌身上浅浅的味道又在往他鼻子里钻了,可惜就是太淡,不使劲嗅的话几乎都要闻不见。
时樾偷偷加重了呼吸,不着痕迹又往前凑了几寸。
小同桌对他全身心的信任,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是不闪不躲,两手轻轻撑在桌面,乖巧又听话。
“……辅助线画在这里,你看所有的问题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丢出去的问题半天得不到回应,时樾抬眼,才发现小同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起呆来了,手指一转用笔盖轻轻敲了敲桌面,玩笑道:“哎,这位同学,学习就要有学习的样子,怎么这么不专心?”
阮荇一下子回过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走神了,耳尖一红,眼神躲闪地放到试卷上:“有点难,我跟不上了……”
“哪个?”时樾耐心多的很,一点没觉得不耐烦:“行,我重新给你讲一遍,再慢一些,你跟不上了记得说一声。”
托热心同桌时樾的福,难得一次,阮荇在老师都还没有评讲的情况下把一整张数学试卷都摸了个透。
下午数学课时,年级老师临时集合开会,放他们上自习自己纠错。
阮荇在誊写错题,时樾没有写错题集的习惯,就插上耳机在一边安安静静玩儿游戏不去打扰他。
没多久,坐在前面的徐妍拿着试卷和红笔转过身,指着一道只拿了一半分数的大题小声问阮荇:“这道你能给我讲讲吗?我看了半天也弄不懂。”
阮荇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哪个,我看看。”
是倒数第二道大题,确实有些难,时樾跟他讲的时候,他也是懵了好久才转过弯来。
“这道题公式有些绕,需要套进几个,一步一步来解……”
时樾赢了一把,想跟小同桌炫耀,抬头就看见面前两颗脑袋挨得极近,徐妍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因为她低头的动作从耳边垂下来几缕,在试卷上扫来扫去,阮荇有时候手微微动一下都能碰到。
不知道是因为他撞见过徐妍对阮荇表白,还是因为事实如此,他总觉得女生偶尔抬头询问时,满眼都在放小爱心。
时樾握着手里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目光直直盯着两人的发顶,不受控制地想,讲个题而已,干嘛靠得这么近,那脑袋都快碰一起了,也不知道往后挪挪。
这时候他自己完全选择性忘记自己刚刚给人讲题时,靠得比着还要近。
“是这样的吗?可是我之前也有套用过这个……”
“这儿顺序错了,小同学!”
时樾见缝插针,用十二分的热心肠接下阮荇的活:“小海藻自己也晕乎半天,怎么跟别人讲得通?放着我这尊大佛不问,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来来来,让时哥再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自顾自把试卷拉到自己桌上,余光瞥见两个凑近的脑袋分开了,眯眼笑得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