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姑妈家逗留了半个来小时,穆殊如带着周恣衡离开,穿过几条小巷,到了一段废弃的铁轨旁。
二十多年前这里就已经荒废,只有杂草与无人养护、锈迹斑斑的铁轨作伴,静看着日落月升。
但这里是穆殊如幼时的小天堂,她喜欢抱着她的小布娃娃来这里玩,因为无人打扰。
“你记得这里吗?”穆殊如问。
周恣衡点点头,他如何不记得。
二十三年前,他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种下的合欢树被郑雅婷连根拔起丢弃,他伤心愤怒至极,抱着小树苗,跑出了家门。
他一路乱走,走得累了便随便坐上一趟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车上的人都下车了,司机也催促他下车。
他只好抱着小树苗下了车,抬头看了眼公交站牌—夏家营。
他发现此处很是凋敝破旧,心想此处大概会有适合小树苗生长之地,便一路走一路看,四处找寻。
无意中,他走到了一段废弃的铁轨旁,他本想回头,这里只有荒草、铁轨和碎石,土壤并不好,不能让小树苗茁壮成长。
可往回走了两步,他隐隐听到一阵稚嫩的童声在歌唱:“天上的雪,悄悄的下,路边有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你也没有家?没有爸爸和妈妈?哦,布娃娃,不要伤心不要害怕。让我当你的妈妈,让我做你的爸爸,和你共同拥有一个家……”
许是因为感同身受,他对这歌词记得非常清楚。
那声音带着点奶娃音,却也很纯净清亮,就像那时候的天空,仿佛轻轻一够,就能碰到天堂。
他转回去,朝那歌声的方向走去,走得近了,看到是一个小女孩坐在铁轨上,头搁在膝盖上,她双手捧着个布娃娃,正对着她唱歌,唱闭,她就将布娃娃紧紧搂在怀中。
这时,有颗小石子飞了过来,砸在她的背上。
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依旧埋头在膝盖上。
但是她的不反抗和顺从,并没有换来他人的仁慈,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攻击。
小石子接二连三地砸来,有一颗直接砸到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终于起身,回头,怒视着前方。
他也跑了过来,这才看到,荒草丛中走出三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他们手上掂着几颗小石头,坏笑地看着小女孩。
“丧门星,没人要的野孩子!”
“野种!”
“丧门星!”
这三个男孩子指着小女孩大声骂着笑着,仿佛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小女孩紧抱着布娃娃,只怒视着他们,也不开口说话。
三个男孩似乎觉得小女孩不吭一声不够好玩,见她紧抱着布娃娃,猜到大概布娃娃是她的软肋。
中间的小胖子便率先冲上去抢夺,嘴里还嘲笑着:“自己没爹没娘要,还想给布娃娃当爹娘,哈哈哈,真好笑!”
小女孩果然着急,将布娃娃抱得越发的紧。
但俩人力量悬殊,布娃娃眼看着就要被抢了去,小周恣衡放下小树苗,冲了上去。
他大力将小胖子一推,小胖子猝不及防,被推倒跌坐在铺满石子的地上。
小女孩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的大哥哥,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哪来的野小子!”小胖子羞恼不已,爬起来,冲着他嚷着。
“三个男生欺负一个小女生,真羞人!”他很冷静地道,语气里满是鄙夷。
“要你管!”
“就是,要你多管闲事!”
三个男孩子跳着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我管定了!”他淡淡地道,却自有一股威慑力。
不过三个男孩仗着人多,相互看了眼,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干一架。
小周恣衡虽然勇气可嘉,但毕竟势单力薄,最近又被继母虐待,饿得头昏眼花,很快就被打得落于下风。
小女孩看得着急,悄悄捡了些石头握在手里,找准机会,朝他们的额头砸去。
她平时独自一人来此处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常常捡了小石头,去丢铁轨对面的杂草,丢中最高的那根就算赢。
现在她一丢一个准,三个男孩被砸得哇哇大叫,捂着额头要冲过来找她算账。
小周恣衡始终护在她面前,不让他们三人近她的身。
俩人配合默契地将三个男孩子砸得头破血流,哭着跑掉了。
“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要像刚才那样反击回去!反抗也许不会好过,但不反抗肯定会死得很惨,知道吗?”小周恣衡冷着张脸教育小女孩。
小女孩点了点头,却始终不发一言。
她很聪慧,哥哥的话并不完全明白,但她明白了他话中的核心思想,就是要反抗。
直到小周恣衡的肚子传来咕噜的巨响,小女孩才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哥哥,你肚子饿了吗?”
小周恣衡很想摇头否认,但肚子却在抗议,又是一声巨响,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吓人。
他只好绷着脸点了下头。
小女孩道:“我也饿了,我们去买包子吃吧。”
小周恣衡没答话,神色很是冷淡,她也不介意,淡淡笑了下,抬脚朝前走。
他犹豫了下,忙拿了自己的小树苗跟在后面。
一路上,俩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小周恣衡倒觉得这样挺好,反正他也不想说话。
到了一片热闹的街市,小女孩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到了一家包子铺前。
听到卖包子的大婶叫她:“小雨啊,今天还没吃饭吧,快,我给你留了三个包子,快拿去吃吧!”
小雨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递给大婶,羞赧道:“婶儿,我只有四毛钱。“
“没事,拿去吧!”大婶接过小雨递过来的钱,和蔼道。
“哎,谢谢婶儿!”小雨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大婶用油纸包着的三个大包子。
大婶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道:“造孽啊!”
小雨带着小周恣衡到了废弃的面粉厂里,那里也是人迹罕至,僻静得很。
她分给小周恣衡一个,她自己拿一个,俩人就吃了起来。
他是饿坏了,但吃得很优雅斯文,不过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
小雨也不惶多让,紧随着他吃完了。
还剩一个,小雨盯着看了一会,咽下口水,将包子递给他,道:“哥哥,你吃吧。”
小周恣衡也吞咽下口唾沫,将包子推回到她面前:“你吃吧。”
俩人推来推去,不慎将包子掉到地上。
小雨急忙捡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又用嘴吹了吹,道:“没事儿,还能吃。”
小周恣衡用力点点头。
小雨想了想,将包子一掰为二,将多的那一半递给他,露出淡淡的腼腆的笑意:“哥哥,我们一人一半吧。“
“好。”这回他没再拒绝。
这包子和之前吃的是一种馅,都是香菇馅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半个格外的香,格外的好吃,吃完后还不顾形象,忍不住舔了舔自己沾了点油水的手指。
大概是同甘又共苦过,他那张冷清的小脸上浮现了浅淡却温暖的笑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夏雨。”她答。
“夏天的夏吗”
她点头。
“哪个雨?下雨天的雨。”
她心底里厌恶下雨天,眉头轻皱,倔强着不答话。
他以为自己猜错了,便不再问了。
“哥哥,你叫什么?”她突然抬头看他,面黄肌瘦的脸,衬得眼睛又大又亮。
他道:“萧梓艾。”
她“哦”了一声,明亮的眼中一片迷茫。
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下那他的名字。
她越发迷茫,他轻笑一声:“我真笨,你还这么小,应该还没认字。”
但是她却已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你抱着颗树做什么?”她看向那棵树苗。
“想给它重新找个家。”
“里面有一块空地。”她手指向面粉厂里面的方向。
于是俩人抱着棵树走进面粉厂里,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铁锹,在那块空地上挖了个坑,将小树苗种上了。
他们又在面粉厂里找来一个大脸盆,合力去附近的小池塘里弄了些水,给小树苗浇上。
“好了。”她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看着他,微微笑道。
这一擦,就将泥巴全涂在了额头上。
小周恣衡笑了起来,道:“小花猫。”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再在盆里用清水弄湿,仔细地替她擦干净。
日渐西斜,小雨要离开了,回去晚了,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出二十来米,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的手被他拉住,他说了声:“小雨,等等!”
她停住脚步,看着他。
他将自己脖子上的玉石项链取下,郑重地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道:“这条项链送给你了。要保管好哦。”
小雨摇摇头,要取下来,他却不让,道:“我先走了,以后回来找你。”
他便先跑掉了。
他当时看着她纤弱瘦小的背影,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小,不知为何浓浓的不舍和依恋涌上心头。
他摸了下胸口的玉石项链,微微的温暖,就像她带给他的暖意那般。
他突然就想把它送给她,以后等她长大了,他认不出她了,却还能通过它,找到她,认出她。
周恣衡和穆殊如手牵着手,不知不觉已经走回到了那棵合欢树下。
“项链为何会丢了?”周恣衡问。
“我每天睁开眼睛就在想今天要将它藏在哪里,我知道它价值不菲,若被表姑父发现,必然会被他拿走。可没想到却是被表姑妈拿去当掉了,那时表姑父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缺钱……”
周恣衡恍然大悟:“夏语家好像就开了间当铺。”
穆殊如嘟嘴瞪他一眼,同时忍不住动手掐了他一下:“你还记得清楚得嘛!”
“我错了,媳妇儿。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么小,个子那么矮,头发又枯又黄……”
穆殊如又掐他一下,清眸蕴怒:“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现在身材太好,太美了,超乎我的想像。”
“比那个小语呢?”穆殊如仍不满意,语气酸溜溜的。
周恣衡清咳一声,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她不及你之万一。”
穆殊如脖子缩了缩,低头绽放一个清丽娇妍的笑,最是那一朵水莲花,不甚凉风的娇羞。
周恣衡看得目光一沉,勾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穆殊如双手扶在他的腰间,踮起脚尖,嘴角漾起一抹甜笑,深深地回吻他。
他们身旁,高大的合欢树已脱光了叶子,留下光秃秃的枝杈,若不仔细辨认,还无法认出此树便是解愠成欢、曾努力盛放过淡粉绒花的合欢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天在旅途中,没能定时更新,很是抱歉。还有三四章番外,主要是养娃日常,还有会交代各个配角的一些不是结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