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峰镇四面环山,虽是八月份酷暑天气,但夜里还有些阴凉。
周恣衡坐在急诊室里值夜班,原本今晚是小赵值班,但周恣衡听说他媳妇儿今天刚分娩,他便主动揽下值班的活儿,让他好好回家陪着媳妇儿。
小赵感激涕零,逢人便夸周恣衡,说他看着面冷,其实心热着呢。弄得周恣衡哭笑不得。
其实,镇卫生院的急诊夜班很好值,比不得附一院那么热闹,通常情况下也就两三个病人。
此时,才9点来钟,可周围已是万籁寂静。
周恣衡走出急诊室,站在门口的一棵桂树下,举头望月。
清风袭来,周身间都是桂花的清香。
若是殊如在就好了,拥着她在此闻着桂花香,看月亮,人生乐事不过如此了吧。
周恣衡默默地想着,拿出手机,拍了张月色下的桂花树,发给她,附言:想和你一起看桂花月色,家中的桂花也该开了吧。
云上别墅院子里种着棵桂花树,当初选中那套房子,就是因为那棵清香四溢的桂花树。
穆殊如和李则然正在参加饭局,今日图纸会审足足进行了一天,总算把图纸、造价方面的问题对接清楚,会议结束后,华清集团潭州分公司组织了这场饭局。
饭局定在潭州市最奢华的五星饭店里,包房豪华宽敞,两张桌子,中间用富丽堂皇的金线刺绣牡丹屏风隔开。
穆殊如和李则然与华清集团的人一桌,萧梓艾坐在这桌的主位。
她随时留意着手机,这时感到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忙拿出来看。
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她回道:阿婆昨天打电话来,就说桂花已经开了,她采摘了很多,等着我回去帮她酿酒呢。
不一会周恣衡回过来:你还有这一手?我怎么不知道?
穆殊如又笑了笑,眉眼间俱是一片温柔,回道:怎么样?你媳妇儿厉害吧?
周恣衡回:厉害!我媳妇儿最厉害了!漂亮可爱、气质好、心肠好、身材好、厨艺好,还会酿酒!这样的媳妇儿,天下难找,但被我找到了!
穆殊如在外面几乎是不苟言笑的清冷气质,此时聊得太嗨,一时忘形,笑得温柔动人,吸引了在座很多男士的目光。
这不,施工单位的一个副总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喝得有些多了,满面通红,眼睛黏在穆殊如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穆经理,我敬你!我干工程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晰准确的工程量清单,你可真狠啊,将我们的利润可是压到了极点。”他一张嘴,满嘴的酒气喷了出来。
穆殊如腹内一阵翻涌,那味道几乎令她作呕,不过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她恢复了冷清的神色,微微蹙了下眉头,但还是礼貌地站了起来,客气道:“李副总说笑了,既然收了建设方的咨询费,我们自然是竭尽所能为建设方服务。还有,我不喝酒的。就以果汁代酒敬您一杯吧!”
“那怎么成!你这样可就太没诚意了!”李副总说着,吩咐服务员端上一杯白酒,端起递到穆殊如面前,道:“你若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李则然忙站了起来,将穆殊如护在身后,笑道:“李副总,我们穆经理从不喝酒的,这杯酒我代她喝了!”
李副总酒气上头,推搡了李则然一把,冷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代喝酒,你有这个资格么!”
萧梓艾和施工单位负责人岳总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萧梓艾走了过来,语气慵懒地道:“那我有这个资格吗?”
李副总还欲纠缠,转头却看到是萧梓艾,一时吓得酒醒了大半,呐呐不成言,岳总急忙过来解围:“萧总,穆经理,别介意,李副总啊就好这口酒,他没有恶意,就是喝多了。”
萧梓艾却不肯罢休,端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下,语气已转为阴冷:“李副总,这杯酒我代穆经理喝了,你要如何表示啊?”
李副总通红的脸变得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拿着酒杯的手都颤抖起来,岳总没想到萧梓艾会生如此大的气,余光扫了穆殊如一眼,笑呵呵地拍着李副总的肩膀:“还不自罚个十杯给穆经理赔罪!”
李副总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点头哈腰地道歉:“穆经理,得罪了得罪了,我自罚十杯。”
“不必了,没事。”穆殊如淡淡地道。
李副总却不敢怠慢,直接喝下十杯酒,很快就不省人事,被人给抬走了。
众人表面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可看向穆殊如的目光都有些微妙的异样。
谁不知道,萧公子就要和张副省长千金结婚了。
穆殊如懒得理会这些目光,摁开手机看了眼,正好看到周恣衡发来的微信:饭局还没结束?没喝酒吧?
她飞快地回道:谨听周医生的教诲,没有喝。
回完微信,她偏头对李则然道:“小李,你差不多没?我想先回去了。”
李则然飞快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点头道:“好了,殊如姐。”
穆殊如便领着李则然去和萧梓艾打招呼,出乎意料地,萧梓艾什么也没说,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到酒店,穆殊如先打了个电话给穆芷兰,听到她熟悉的唠叨声,她才安心些,并告诉她明天下午就能回到家了。
她洗了澡,穿着自己带的睡衣,趴在床上,点开周恣衡的微信,点击视频聊天。
周恣衡接通视频,就盯着屏幕愣愣地看,喉头忍不住滚了滚。
“周医生。”穆殊如叫了他一声,他没应,又叫一声,他才咽下一口口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个,殊如,你可以换个姿势聊天吗?”
穆殊如“咦”了一声,她这个姿势怎么了,低头检查了一下,脸顿时腾起两朵红云。
她穿的是天蓝色的睡裙,领口也不怎么低,但她整个人趴在软绵绵的被子上,胸口雪峰便一览无余了。
她急忙将手机盖在床上,坐起身来,整理了下睡裙,才拿起手机,靠坐在床头,脸蛋仍是红扑扑的。
周恣衡内心无奈至极,媳妇儿本事就是大,这样都能让他起反应。
他克制自己不再看穆殊如,默默将一瞬间起来的欲望压了下去,注意力放在她周围的环境上,问:“回到酒店了?”
“嗯。你今天又值夜班?”穆殊如也观察了下他周围的环境。
俩人才聊没几句,急诊室里有病患来了,周恣衡只好挂断了视频,反正再看下去也是煎熬。
穆殊如是今天一早的飞机赶到潭州,清晨五多就出发去的机场,现在已经是困得眼皮直打架。
挂掉视频后,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关了灯,拥着被子的一角,很快沉沉睡去。
很久没做梦的她,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一座大桥上,桥上的灯居然没有开,四周是一片黑漆漆的,只有朦胧的月色照了下来,照在一个坐在桥梁横栏的女人身上。
她仔细辨认,隐约觉得那身影很熟悉,像极了穆芷兰。
“妈!”她试着叫了一声。
女人回过头来,正是穆芷兰没错,是年轻时候的她。
“妈,你快下来,你在那里做什么?”穆殊如吓得大声尖叫,冲了过去。
穆芷兰笑了起来,月光在她脸上流动,笑容无限哀伤:“我不是你妈,我要去找我的女儿了!”
说完,她朝前一扑,整个人便掉了下去,穆殊如冲到桥边,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抓了空。
她已掉入黑漆漆的河中,隐没不见。
“妈!”穆殊如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她就这样被痛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心撕扯般的痛。
睁开眼,一片昏暗,她摸索着摁亮了床头灯,再难以入睡,梦太真实了,心痛的感觉也太真实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行,她现在就得回去。
穆殊如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快凌晨5点,她匆匆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拉着行李箱就离开了酒店。
坐在出租车里,她发了个短信给李则然,告诉他,今天上午的会议她参加不了了,家里有急事,请他帮忙和建设方说一声。
她想买头班飞机回晋城,只剩头等舱票的机票了,她毫不犹豫地买了。
下飞机的时候,她看到旭日初升,普照大地,生活充满了希望和美好。
她撇开纷乱的思绪,眯着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坐上机场交通车。
回到家已快9点,穆殊如将行李箱放在玄关处,边换鞋,边迫不及待地叫着:“妈!”
没有听到穆芷兰熟悉的应答声,她走进客厅,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一片明亮。
可穆殊如却一片心慌,书房的门开着,她冲过去一看,穆芷兰不在,床铺收拾得平平整整。
房子不大,她很快就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她赶忙到玄关处,从包里拿出手机,拨打了穆芷兰的电话,没人接听,再拨了一个,隐隐约约听到铃声在书房响起。
她循着声音,在穆芷兰的枕头底下找到她的手机。
穆殊如不禁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跌坐在床上,几乎要崩溃了。
她颤抖着拨通周恣衡的电话,听到周恣衡低沉好听的声音,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周恣衡被吓了一跳,忙问:“殊如,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妈,她,她不见了。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她跳河了。我就,就……”
她语无伦次地和周恣衡说着,突然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将手机一丢,立刻跳了起来,冲出书房,就看到穆芷兰拎着一大堆的菜正在玄关处换鞋。
“妈!你大清早地跑去哪里了?”穆殊如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净,她知道穆芷兰不喜欢她哭。
“我去买菜了,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穆芷兰换好鞋子,朝厨房走去,将菜放好,又回转过来,问:“你不是下午才能回到家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穆殊如也擦好了眼泪,整理好了情绪,道:“那个会议临时取消了,我就先回来了。”
“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穆殊如走到厨房,看穆芷兰都买了什么菜,居然都是她爱吃的。
穆芷兰戳戳她的额头,道:“你28岁的生日啊!”
其实,穆殊如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在表姑妈家的时候,从没过过生日,她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只知道一个年份。
而身份证上的生日是阿囡的出声日期,也不是她自己的生日。所以后来穆芷兰便把俩人第一次遇见的那天作为她的生日。
“是吗?今天多少号了?”穆殊如忙拿出手机看了下,8月17日。
正是22年前的这天夜里,她在晋江大桥上遇到了穆芷兰,命运得以改变。
“妈,你真好!”穆殊如忍不住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穆芷兰的腰,头在她的肩背轻轻蹭。
“殊如,是你手机在响吗?响个不停。”穆芷兰拍了拍她的手道。
穆殊如这才想起来,刚才和周恣衡在电话里还没说完,听到穆芷兰回来,她就丢下手机跑了。
现在指不定周医生该着急成什么样了。
她接起电话,不好意思地和周恣衡解释了一番,好好地赔礼道歉后,才挂了电话。
“妈,我来帮你吧。”穆殊如主动去帮忙。
穆芷兰拦住她道:“不用你帮,这顿饭你就等着吃就行了。”
穆殊如习惯了听从穆芷兰的话,便不再执拗,回卧室去补觉去了。
她看到穆芷兰毫无异样,心中大石落地,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都说梦是反的,嗯,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