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日光格外的炽烈,校园里文科楼和理科楼间的那几棵大杨树身姿格外的挺拔,叶子也格外的绿,知了在其间肆意高歌。
临近高考,人心浮动,穆殊如喜欢在早上第二节课后和下午第二节课后到走廊外面站一会儿,就看看那几棵顶着烈日却更为昂首挺胸、绿意盎然的杨树,它们身上有股子韧劲,不服输的韧劲。
穆殊如喜欢树胜过花,她喜欢它们的生命力,看着风轻拂那片片绿叶,如同生命的律动,带给她希望和美好。
一次,无意中的抬头,发现理科楼顶站着一个男子,阳光强烈,她透过没有度数的眼镜片,微眯着眼睛,可以依稀看到他英俊的轮廓以及那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的鬈发。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萧梓艾又和她开玩笑,故意在那儿盯着她看,但很快她就否认了这个猜测。
顶楼上的少年,身姿挺拔,站在那儿就像一尊神祇,纹丝不动,可萧梓艾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人,非要站立的话,也绝不会站得如此笔直、岿然不动。
他们之间唯一相像的也就是那头鬈发了,卷的弧度正好,不会很卷,像方便面一样缺乏美感,就是微微的卷,很好看的弧度。
一连二十来天了,俩人极有默契,一人站在文科楼7楼,一人站在理科楼8楼,各看各的风景。
大概是六月底的某日,早上第一节是数学课,她忘记带数学作业了,数学老师很和蔼,让她第二节课后送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理科楼7楼最右手边。
穆殊如第一节课后就飞快赶回宿舍,拿了作业本,等到第二节课后,她便赶往理科楼7楼。在理科楼楼底下遇到一个以前未分班前的女同学,拉着她聊了几句,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她匆匆结束了谈话,三步并做两步朝地往7楼爬去。
她爬到7楼,站在墙角,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从8楼下来一个男子,她正好抬头,惊鸿一瞥般,看到他堪称完美的侧脸,以及那头微卷的乌发。
她急忙直起腰,他已下了两级台阶,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和他颀长挺拔的背影。
萧梓艾球赛那日,刚刚月考完,学校让他们休半天的假,但她最终没有去看,她不想让妈妈再为她操心,她要继续当个乖女儿。
校园里静悄悄的,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看书,她便走出学校,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夏家营,她离开那里12年了,不知为何那天就去到了那里。
她有点想逃离,但她又有点惦记那棵合欢树,那是她和小哥哥一同种下的,不知它长大了没有,是不是开花了。
于是,她低着头,快速地穿梭在夏家营狭窄的街道里,那一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熟门熟路地就摸到废弃的面粉厂后面。
她记得光秃秃的废楼后面是一大片空地,他们那时候将合欢树就种在了一棵大榕树旁,为了不妨碍它的生长,他们还丈量了距离,大概距离大榕树有两米左右的距离。
现在那片空地已经杂草丛生,草有半人高,但她一眼就找到了那棵大榕树,她双手拨开杂草,锋利的草割破了她的手指,同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她下意识地蹲下,躲了起来。
透过杂草的间隙,她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合欢树下说着话,少女笑得很欢快。
距离有些遥远,不过她感到那女孩子很眼熟,辨认了很久,认出她是与她同届5班的夏语,也是她们学校公认的校花,因为今天她还在走道里还碰到了她,她便是这身打扮,粉蓝色的连衣短裙,一双白色板鞋,还有那高高的马尾辫。
那个少年的头发微卷,再看他的面容,不甚清晰,但电光火石之间,她还是认出他了,是楼顶的那个人,那气质那白衣黑裤,绝对是他不会错!
原来他站在那儿看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5班的夏语啊!
真是几乎相同的名字,却截然不同的人生机遇。
她对外界的人与事是不甚关注的,但她能记住夏语,甚至有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方面是因为她长得的确很好看,能轻易吸引他人的目光;另一方面,她和她以前的名字读音相同,她曾叫夏雨。
她是下雨天被亲生父母送到了表姑妈家的,表姑父就随意地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夏雨,下雨。
看着他们在树下甜蜜地亲吻,在镜头下笑得灿烂地拍照,她也不知为何,心里隐隐地涨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
后来她总喜欢画一个鬈发男生打篮球的漫画,也喜欢画一张面目模糊的肖像画,一直来,她以为她画的是同一个人。
原来并不是的,打篮球的男生是萧梓艾无疑,他的鬈发更长些,常常遮住他的半边脸,这样正好让她不必去画他的正面。
因为她想画的正面照的那个人并不是萧梓艾,而是那个站在顶楼的少年,她知道那个少年并不属于她,她也骄傲到从不去觊觎别人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将他埋在了心底,尘封起来,并将对他的那点念想代入到萧梓艾的角色中。
她认为,因为没有去看那场篮球赛,错过了自己的本该斑斓多彩的青春,因此对萧梓艾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但其实让她产生别样情愫的不是萧梓艾这个人,而是他的鬈发。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从始至终,她心底里藏着的那个人不是萧梓艾,而是少年的周恣衡。
视线一片模糊,泪水毫无预兆地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萧梓艾微微愣住,没想到这事对她的打击竟是这么大,他有点怜惜,更多的是愤懑,他凭什么就让她落泪至此!
“别哭了,我就说吧,他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最是道貌岸然!我从小就看透他了!”萧梓艾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替她擦拭泪水。
微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脸颊,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撇过脸,站起身来,后退几步,离开他的掌控范围,垂着头匆匆道:“我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下,先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拔腿朝门口跑去,拉开重重的木门,意外地发现谷玉站在门口正尴尬地转过身去,她没时间去多想,也没空和她打招呼,与她打了个照面便擦肩而过,朝电梯厅跑去。
穆殊如动作太快,萧梓艾才反应过来,她已冲到了门口,等他开门出去,只看到谷玉一人,谷玉露出标志性的甜美微笑,问:“萧总,有什么吩咐吗?”
萧梓艾只问:“穆殊如人呢?”
“她应该是回办公室了吧。”谷玉保持着得体微笑。
萧梓艾追了过去。
他下到19楼,问前台的两个小姑娘:“看到穆殊如没有?”
李琳答:“她进去了。”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萧梓艾便沿着走道冲进公司,李琳在后面“哎”了一声:“她进去了一会儿,又走了!”
此时的穆殊如已走出公司大楼,在门口,碰到了从外面办事回来的汪蕊。
汪蕊远远地就看到穆殊如,还特意停下,整理了下仪表,想要趾高气扬地狠狠嘲笑她一番,没想到穆殊如完全当她不存在,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迅速走远了。
汪蕊心里极为郁闷不快,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还真当自己是天仙啊,还以为你有多清高,还不是巴巴地去当别人的替代品,什么玩意儿……”
一直在那骂了好几分钟,她才解气,回过头来,就看到萧梓艾大步走了出来,忙换上一副淑女的脸孔,柔柔叫道:“萧总!”
萧梓艾一看,不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但她脖子上挂着立信造价的工牌,便问:“你看到穆殊如了吗?”
汪蕊脸色一僵,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伸出手,朝穆殊如离开的相反方向,遥遥一指:“我看到她往那边走了,急匆匆的也不知因为什么事……”
她还想趁此机会与萧梓艾多攀谈两句,可萧梓艾听完,连句道谢都没有,就追了出去。
汪蕊气得跺了跺脚,骂了句:“狐狸精!”然后甩甩头发,扭着腰肢走进公司大楼。
穆殊如跑出公司大楼,路过公交站时,刚好有一辆车停下来,她便上了车。
车上有些拥挤,她站在车中央的过道上,一手拉环,一手放在包带上。
包里的电话正在响个不停,她拿出来看了眼,是萧梓艾。
她不想理会他,便将手机丢回包里,却忘记拉包的拉链。
她脑子里乱极了,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棵合欢树下,夏语嗲声嗲气向周恣衡撒娇的样子,周恣衡宠溺地看着她,她钻到他的怀里,踮起脚尖,嘟着嘴向他索吻,他温柔地笑着,低头亲吻她。
粉色的合欢花,在枝头热烈地绽放,风吹过来时,颤巍巍地落下,打着转儿,飘落在他们的身上……
画出春风,人面小桃枝。夏语,现在叫夏语梦的女人,就是他心中的小桃枝吧,不然为何他会十年不找女朋友,不然他为何匆匆和自己闪婚,反正那个人不是夏语,和谁结婚不是一样呢。
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他该欢喜了吧,今日已是合欢时。
曾经他谈到萧梓艾时总是咬牙切齿,她还以为他在为她吃醋呢,却原来吃的不是她的醋吧。
可是,他要她的时候,是那么的炽烈,几乎都要将她融化了。他不是还想带她去领证吗?那是不是说明他心里也已有了她?
可却有另一个声音冷漠地打断她升起的那一丁点幻想:他不过是因为责任,并不是因为爱你!
穆殊如难过地咽下一口唾沫,一嘴的苦涩,连心都是苦的,苦得让人想落泪,她只能攥紧了手指,仰着头,去看窗外的天空,拼命地将眼底的那股热意忍回去。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婆婆,她道:“姑娘,你的包开了,快看看手机和钱包有没有被偷?”
穆殊如愣愣点点头,低低地道声谢,低头翻包,果然手机和钱包不翼而飞了。
这一低头,眼中的泪水终是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老婆婆忙安慰她:“姑娘,别哭,别哭啊,丢了就丢了,破财免灾!”
穆殊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摇头,她哭并不是为了手机和钱包,可众人却是不解,纷纷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她。
车到站了,穆殊如低着头再次向老婆婆道了谢,飞快地下车了。
她掏出包里的墨镜戴上,取出一条丝巾将头抱住,这样再怎么流泪哭泣,也无人得知,可她这样的怪异模样却更引得路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委屈极了,尽挑偏僻的路走,就这样乱走了很久,直到等到泪水都已流干,丝巾已浸饱了泪水,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她才将墨镜和丝巾取了下来,环顾着周围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街道。
不知不觉,她竟然又来到了这里,夏家营。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又找到了那棵合欢树,又是一年合欢花开的季节,粉色的合欢花,依旧在枝头热烈地盛放着。
看着看着,她几乎干涸的泪水又淌了下来,流在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作者有话要说: 殊如心里苦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