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楷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洗澡,吸烟,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头昏脑涨,煎蛋忘放油,吐司烤焦了,咖啡机甚至没放咖啡豆。
一整天的工作,也可以说很糟糕了。
他总结了一下自己效率低下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那个吻。
其实那并不能算是一个吻。
她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像熟悉的恋人间互道晚安时那样。
他困惑的是,她为什么要吻他。
下班回家,他接何琳一起去吃晚饭,是开在商场里的一家日式料理。
在尼斯时,他原本计划和何琳好好谈一谈,不说分开,但至少要告诉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后面的几天,何琳的身体一直不舒服,他们基本都在酒店度过,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回国后,他们达成了共识,不再提让彼此不愉快的话题,也不再给对方任何压力,给彼此一个缓冲冷静的时间。
datiionship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开始一段感情不容易,要结束更难。成年人处理问题的方式,是将伤害降到最低,而不是用一句分手潦草收尾。
离开餐馆时,时间尚早,他陪何琳在商场里逛了逛。
这两年,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陪她购物。积攒下来的购物卡单快可以修订成册。
城市人的消遣,无非是这些。
何琳在一家珠宝店逛了有很久,许楷文有点闷,于是走出商场透气。
点烟,转身,他看见了商场外墙展示玻璃上挂着的海报。
她似乎在用一种最戏剧化的方法,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
他深吸了一口烟,觉得无味,于是掐了回到店里。
其实店内也有她的海报,她是这个品牌最新的大中华区代言人,他忘记在哪本杂志上读到过。
何琳还在试耳环,许楷文在沙发上坐下,撑头看起了桌上的新款画册。
似乎是为了不喧宾夺主,她的妆容很淡,裸色的唇彩,细长的眼线……又翻到一页,上面的项链好像是她昨晚戴的那一条。
是一条简单白金锁骨链,她的锁骨很漂亮,颈部的线条更美。
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送给她过一件像样的首饰。
“这个好看吗?”
何琳别起头发,微微昂首,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
他合上画册,点头。
“那这个呢?”
他也点头。
“两对都包起来吧。”
何琳心情似乎还不错,走到他身边坐下,“金色的那条可以聚会的时候戴,银色的可以日常戴。”
其实这两条项链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区别,但他不能这么说,这是相处之道。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喜欢的款式?”何琳看到他腿上放着珠宝店的画册。
许楷文将画册放回原处,站起来,“我去结账。”
这七年,他几乎没有让女人埋单过。也没有一个女人坚持过要自己付账。
七年前的乔予洁,却连一杯咖啡的钱也一定要自己付,坚持的令他有些难堪。
最可怕的不是永远也没法走进她的生活,而是她在你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已经立过夏,却突有冷空气来袭,四九城刮起了风,回到车里时,整片挡风玻璃都起了雾。
他打开暖风,等待着雾气消去。
“有人在窗户上写你的名字。”
他闻声望去,副驾的车窗上仍有手写的痕迹,他的名字,她的字体,后面还跟着一个表情。
kerwin;(
是昨晚她留下的。从前她在咖啡店打工时,就总是这么干,在给他的咖啡杯上附加一个表情。如果她开心,就是笑脸,如果他惹她生气,就是哭脸。
明明他们那么熟悉,但一整晚,她都称呼他mr.andersen。
她没有喊他的名字,却写在了这里,是什么心思?
趁着雾褪了大半,他发动车子,“估计是谁的恶作剧。”
何琳却习以为常道:“新来的实习生暗恋你吧?”
许楷文无奈摇头,“没有。”
将何琳送到家后,他开车上了立交桥。
除了周末,他们大部分时间不会住在一起。至于原因,是他们的工作都很忙,也是因为他从没有要进入同居阶段的想法。
从三环桥上就能看见灯火通明的金茂大厦,这栋幽蓝幕布下的钢铁巨物,和这座城市一样冷静,冷酷。
他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房,哪一扇窗里。
他只能坐在车里,看着车窗上她留下的痕迹发呆。
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甚至还想再疯一点。
于是他打开了社交网络,在上面搜索她的名字。
她的instagram主页上有两百万追随者,七百多张照片。
他一张一张的翻过去。
有走秀照,生活照,旅行照,工作照。
他试图通过她的社交网络来重新了解她,这种他最为不齿的方式。
终于,他翻到了一张足以让他停止这种愚蠢行为的照片。
照片发布于一年前,是她和男友在某海岛度假的照片,只有背影,她穿着一条红裙,靠在男友的肩上,身后是湛蓝的大海。
配文是:
这个男人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他想关掉instagram,却在这时跳出了一条刚刚更新的即时视频。
是一条精心剪辑过的美容视频,左下角写有品牌赞助内容。
而就是这样一条视频,他竟然看了一遍又一遍。
因为视频的最后,她对着镜头送出了一个飞吻。
·
接下来的几天,许楷文终于将注意力从那个“吻”上转移,因为他在找一样东西。
吴祎留下的名片。
他翻遍了衣柜里所有衣服的口袋,甚至打电话去了干洗店,都没有任何收获,当然办公室也是一样。
chris端着两杯咖啡推开他的办公室门,一度怀疑自己昨天晚上的酒还没有醒。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书册散落在到处,根本无从下脚。
“wow——你被解雇了?”
许楷文没有心情开玩笑,一页一页文书翻过去,“你有没有看到一张名片?是一张黑色的名片,那天我放在了办公桌上,就在这个位置……”
chris挑着空档的地方落脚,问了一句,“谁的名片?”
他很会抓重点。
许楷文抿着嘴踌躇了一会儿,继续投身于办公桌的翻找,“算了,不重要。”
chris清开沙发上的文件夹,坐下喝一口咖啡,看着他莫名的举止,“你这两天很反常,是不是见到旧情人了?”
“你有什么毛病?”
“jessica告诉我的。”
许楷文抬头。
“别大惊小怪,我们用社交网络聊天,我告诉过你的。”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气郁,“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说的多了,她说你还是那么迷人绅士……”
“真的?”
chris几乎要怀疑有人昨天晚上偷偷帮他恢复了出厂值设置,将智商都清零了。他举起食指对着太阳穴转了两圈,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当然是假的。”
许楷文长吁一口气,用手掌摁了摁眼廓,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崩溃的边缘。
是的。有病的人根本是他自己,还病得不轻。
“也对。她应该很恨我。”
chris看着脚上崭新锃亮的皮鞋,事不关己道:“毕竟当初是你伤了她的心,她恨你也很正常。”
许楷文终于放弃了大海捞针似的翻找。冷静想一想,他并没有刻意把它放在某个地方,如果不在办公桌上,不在家里,那么只有可能丢了。
他被动接受了这个事实,拿起桌上的咖啡,缓神。
“如果让你重新选一次,你还会和jessica分手吗?”
chris问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这只是男人间的对话,我不会告诉她的。”
他答:“会。”
思考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短。
“我希望她拥有更好的未来,人生只有一次,她还那么年轻,应该去看一看世界,而不是永远留在原地。互相束缚的爱情,并不是好的爱情。”
“或许她并不理解你的选择呢?”
“这点上,我帮不了她。”
chris叹了一口气起身,“kerwin,别想了。一会儿还有小组会议,结束后我们直接出发机场,这里……就交给保洁整理。对了,你的行李带了没有?”
空气里可怕的安静。
许楷文盯着他,没有言语。
chris很确定,他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情,否则不会是这个表情。
“……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感觉你还是个teenager。”
chris无奈地看了一眼表,帮他捡起外套,“还有三个小时,我拜托你现在下楼开车回家,拿上你的西装和电脑去机场。我们在机场见。”
chris说的对。他还要工作,没有浑噩的资格。
好在他住的地方离cbd不远,只要二十分钟车程。车子开到家楼下时,许楷文看了一眼表,还有两个半小时,应该来得及。
摁开密码锁进门,许楷文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卧室有脚步声,是何琳,她似乎也很惊讶他会这时候回家。
“你今天不上班?”
这个问题应该他问她才对。
何琳知道他家的密码,偶尔也会过来,但都是在和他打过招呼的前提下。这是他们在关系之处就约定好的,也是对彼此私人空间的尊重。
他是有不悦,但还没有到质问的地步。许楷文掠过她,径自到客卧翻出行李箱,“我下午要出差,回来拿东西。你呢?”
何琳说:“我有件衣服找不到了,应该是落在这里,所以过来拿。”
“找到了吗?”
“什么?”
“衣服。”
何琳顿了一下,答:“没有。”
许楷文进到卧室拿换洗衣物和护照,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就收拾好了行李。走出客厅时,何琳仍站着没有走。
信任是所有人际交往的基础,也是他一贯的原则。即使被撞破,他也并没有怀疑她,只是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见到一张名片?”
何琳问:“什么名片?”
他说:“没事。”
他们一同下楼,电梯里降落的过程中,有什么也在一并下坠。
许楷文目视着电梯小屏上下跌的数字,道:“你记不记得在法国我和你说过的话。”
在那条天使湾的公路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她一个交代。
“it'seasytosayiloveyou,butit'sofeelit.”
而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潜台词是,他并不爱她,他感觉不到。
如果他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就不会将七年的时间这样虚度。
他承认自己自私且自我。他并不是一个把“爱”字挂在嘴边的人,就像他所信仰的一样,爱情是一生一次的。
他想她是明白的。
电梯到底。
何琳先迈了出去,脸上没有喜怒,也没有表情,“我还要回公司,祝你出差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