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了那本杂志后,许楷文就经常能看见jessicajoe这个名字。
商场海报,电视访谈,时装广告……好像生活里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她回来了。即使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关注。
周六的晚上,许楷文有一个约会。
约的是七点,因为顾虑路上会堵车,他订了五点的日程提醒,洗澡剃须,整装出门,顺便将衣服送去干洗店。守时是丹麦人的优良传统。
虽然他和何琳在同一栋写字楼上班,但他们并不会天天见面,只是在偶尔工作不忙的时候约午饭或咖啡,除此之外,就是在彼此的家里。
何琳做的也是银行业,两年前公司刚搬入这栋崭新的ifc时,他们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派对上认识。何琳聪明漂亮,优雅干练,拥有一张标致的中国美人脸,几乎是当晚在场所有单身男士的狩猎目标。
他们很自然的交换了联络方式,却在过了一个月后才有第一次约会,第三次见面时,他们确定了关系。两年来,他和她相处的很愉快,感情也非常稳定。
今晚的约会其实是为了庆祝他前段时间的升迁,上个周末他已经跟同事朋友们一起庆祝过了,但何琳因为出差没能赶上,所以他们决定再过一个二人之夜。
餐厅是何琳选的,优雅的法国菜,她是一个极其注重仪式感的人,所以他们约会的地方通常都是城中的高档餐厅,一道菜动辄四位数的这种。
许楷文偶尔也会感到疲惫。他们两个人的收入都不低,吃这样一顿晚餐并不是出于金钱上的考量,而是喜好。
相比每周一次穿着正装来吃法国菜,他更喜欢回到家里开一瓶冰啤酒,吃披萨边看球赛。工作已经够繁重复杂,反倒是简单到极致的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
许楷文泊好车,扣上外套的一粒扣,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的发型,确定万事妥当后才下车。
侍者打着优雅的领结,领他到预定的位子,许楷文微笑点头,毫不吝啬礼仪,“nicepapillon.”
何琳还没有到,所以他先要了一份菜单。座位靠窗,正好能俯瞰灯火阑珊的中城。
他的视线虽然落在菜单上,却只是在放空,并没有在阅读。
隔壁桌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餐厅,两人正对着菜单窃窃私语着。
“这道菜居然要两千块……黑松露,不就是蘑菇吗?”
“来都来了,这里的位子很难定的,你答应过我三周年要带我来最好的餐厅,就破费享受一次吧。”
“吃一餐要花一个月的工资,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吃法国菜……”
偷听并不是绅士的做法,可能是因为觉得有趣,他竟不自觉的一直听了下去,嘴角还挂上一抹笑。
曾经有个女孩,也这样拉着他的手臂,计较着每一道菜的价格。那时他方拿到第一笔薪水,所以带她去试吃一家私厨越南菜。他记得那家餐厅一道菜也不过两三百,她却整晚都在数落他奢靡,花钱大手大脚,最后两人只点了一道沙拉分食。旁人侧目,他也不觉得丢人,只觉得她固执得可爱。
是的,他也年轻过。
“在想什么,那么开心?”
不知何时,何琳已经到了。她将身上风衣外套脱下,许楷文习惯性地起身接过她的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顺便给她一个贴面吻。
“youlookognight.”
以阿尔卑斯山为界,以南的欧洲人天生花言巧语,以北的欧洲人从来吝啬用词,nice已是他们日常生活能给予的最高赞美。
何琳已对此习以为常。她今天穿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搭配同色系的首饰,就连香水的味道也和当下的气氛完美融合。她每次约会之前都会去一趟发廊,今天也不例外。
侍者给她递上一份菜单,何琳微笑接过,不忘说一句“谢谢”。
这就是许楷文喜欢她的地方,完美,一丝不苟的完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同类人,都是现代都市蹂-躏下的流水线产物,或者叫做怪物。
何琳从首页看到最末,确定了自己想要的菜后,合上菜单问:“有主意了吗?”
许楷文也合上菜单,“还是老规矩吧。”
“不打算试些新菜?”
“没看到感兴趣的。”
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菜单的内容。他是简单至上的人,吃惯了一道菜,就不会再换。
为了增加今晚的气氛,何琳提议,“今天是为了庆祝你升职,我们开瓶香槟吧。”
许楷文没有意见。
点完餐后,侍者为他们添上冰水。何琳单手托在下巴上,向他展示新做的法式指甲,饶有兴致地问:“下半年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楷文喝了口水,棱刻分明的下颚线因为吞咽的动作而更加性感,眼睫掀起,深邃的瞳投射过来。
“你指哪方面?”
“比如说,买房子。”
“你知道我对房地产没什么兴趣。”
“我不是说投资,你有没有考虑过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他并没有听懂何琳的话外之音,“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
侍者推来香槟车,为他们斟上。
“kerwin,祝贺你升职!cheers!”
“cheers!”
许楷文尝了一口酸甜味儿的香槟,目光从酒瓶的标签移向窗外。这个位置能坐览国贸独一无二的夜景,将繁荣的城市文明尽收眼底,可从他的眼中望过去,却有七分的落寞。
何琳尝了一口香槟,继续先前的话题,“所以……你还没有要定下来的想法?”
他自嘲道:“我这七年一直做同一份工作,住同一个城市,不算安定吗?”
何琳仍是微笑着,只是语气已截然不同,“kerwin,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要试图欲盖弥彰。”
她想问的,是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或者说,什么时候向她求婚。
众所周知,单细胞生物是没有思想的,chris总这样嘲笑他。他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但也没有简单到完全听不出她的试探。
许楷文想了想,“我总觉得,还不到时候。”
“你到底在等什么?”
也许是因为捕捉到了他眸中片刻的晃动,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一直有所期待,但我不知道你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对话下,他居然再度走了神。
隔壁桌的对话再度闯入他的耳中。
“喂,你看那桌坐的那个人,好像是个明星诶……你别刻意回头,我偷拍几张。”
“看着有点眼熟,她是不是演过一个什么电视剧,叫什么来着……”
“果然来这种高级餐厅就会碰到名人诶,这钱没白花,嘻嘻……”
“……”
“kerwin,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许楷文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起。”
侍者端来头盘,他如释重负,“先吃东西吧,我有些饿了。”
何琳有些失落,但面对他的回避,她也清楚咄咄逼人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两年的相处,她了解他的性格,继续追问的结果,只会是毁掉这个晚餐。
何琳不是不懂事的女人,于是举起了高脚杯,与他的杯子相碰。
清脆悦耳的碰撞声,晶莹的液体优美地晃动着,完美的像一个假象。
九点半,何琳去了化妆间,许楷文刷卡结账,然后独自到餐厅外抽烟。
尼古丁的味道让最后的那道甜品没那么反腻,他连吸了两口,为了打起精神。
坐在隔壁桌的那对小情侣恰好也走了出来。女孩的头靠在男孩的肩上,撒娇道:“走啦,我们去坐地铁,不打车了,省钱。”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手中的烟也几近燃尽。
何琳走出餐厅,披上外套,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你怎么没去开车?”
他将烟摁熄在碎石托盘中,“你在这等一会儿。”
回家的一路上,许楷文都在沉默。
虽然他平时的话也不多,但何琳还是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她去英国出差了一周时间,一周前他送她去机场时,还依依不舍地跟她吻别,今晚他的冷淡实在过于明显,不可能不被女人识破。
何琳叹气。北欧男人,天生忧郁,最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有时一场雨一轮月,就能让他们多愁善感。
又一个红灯,许楷文摇下车窗,又点了一根烟,甚至没有过问她的意见。
回到公寓,他先去洗澡,出来时何琳已经脱掉了身上的裙子,斜倚在床上等他。
她身上穿着一套香槟色的连体内衣,偏中世纪风格的设计,蕾丝和丝绸完美配比,性感而不色情。
何琳用手指勾了勾身上的肩带,“我在伦敦买的,喜欢吗?”
“嗯。”他扯掉身上的浴巾,单膝压在床上,在她身上摸寻着。
何琳缠住他的脖子,勾唇道:“是diva手工定制的……”
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要订这一套,费了不少力气。”她的语气挑逗且暧昧,“你小心一些,别扯坏了。”
他翻身坐到一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你还是自己脱吧,这些盘扣太复杂了。”
他把她压在床上吻着,做完熟练顺畅的前戏,却在她付诸回应时避开了她的舌,转攻到了脖颈,锁骨……
何琳睡着了,他却困意全无,正准备去阳台抽烟,无意中看见落在地毯上的手工内衣。
他鬼使神差地将内衣捡了起来,对着月光打量,精美的绣工,一流的质感,不愧号称内衣中的爱马仕。
除了diva这个品牌,最出名的要属和dalton家族有关系的女人们了。
相比那些红透半边天的好莱坞女星,jessicajoe这个名字,对公众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chris留在他办公室的那本杂志,他还是看过了。只看了一遍,便足以在他脑中烙印,挥之不去。
“你和alessandrodalton的相遇应该很浪漫吧?”
“不算浪漫,我遇到他时,有种命运感。在我最低迷的时候,是他拯救了我。”
“那你会介意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绯闻吗?”
“你也是女人,你觉得我会不介意吗?只是我们身处的圈子,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捕风捉影的事情太多了……我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十分信任他。”
是他拯救了我……
在这个难得的失眠夜里,许楷文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从前我一直过着我以为正确的人生,直到遇见她……我才发现我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是她的出现拯救了我。”
七年前的那场订婚礼上,面对elena的质问,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想要取消婚约,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曾经和我的朋友有染,也不是因为这一年的距离……而是我发觉,我不爱你了。甚至很有可能,我从没有爱过你。”
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因为想念而无法呼吸,会心口疼,会神不守舍,所有一切人类卑微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想到余生将没有她,而是要跟另一个女人度过,他觉得生命黯淡无光。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不能订婚,更不能跟洁说再见。
elena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们在一起五年,生活在一起,还养了两条狗,我们……kerwin,你现在不是被感性冲昏了头脑,就是疯了。”
“恰恰相反,这或许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他将订婚戒指摘了下来,“elena,对你带来的伤害,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的心,跟你订婚。”
“你爱上她了,爱上了那个中国女孩。我早就该猜到的。”
他颓然到不愿解释,也不愿再否认,“或许是吧。”
也许,让人失去理智的爱情,才叫爱情。
听到他的答案,elena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异常冷静地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用一年的时间就征服了你的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和她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就要流泪。可他的眼泪却不是为了眼前这个陪伴了他五年的初恋,而是大洋对岸,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女孩。可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时,都太迟了。
“elena,嫁给这样的我,你也不会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