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
从凉州回到京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小半个月。
京城也逐步渐入冬日,一日比一日凉。
而君暖屋中的炭火,也早就升起,整个屋中暖若春日。
她身着春日单薄的衣裳,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副君琅才送来的茶具,是用玉烧制的,温润剔透。
映月又烧了一壶水进来,雨娴在映月身后,手中还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药汁溅在碗的边缘上,还未近身,君暖就率先闻着一股作呕的味道。
她用手绢掩着偏头,用手绢上的熏香,将那股药味尽数掩住。
雨娴将药搁在小几上:“郡主,良药苦口利于病。”
“可这味道也太难闻了。”君暖小声说着,可到底没让人将这药给端出去丢了。
她从凉州回来的第二日,在她年少时的闺房一醒来,第一眼见着的不是近来黏她黏的像连体婴的夫君,而是一个胡子花白的太医。
他正给她诊脉,整个眉头都拧巴在一块,瞧着君暖是颇为胆战心惊的,生怕自个就此得了什么绝症,下一刻就撒手人寰。
等着太医将问诊的东西全都收整好后,才对她说道:“小郡主的身子并没任何问题,许是进来赶路,有些疲倦,若是小郡主不放心,那微臣给小郡主开几帖药,小郡主先吃着养养身子。”
其实君暖对自己的身子多少是有些数的,这些日子以来,她逐渐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日渐枯竭,人也越来越容易疲倦,可这里到底不是现世有精密的机器,能将人体的各个指标都检查出来。
她一边瞧着大夫,一边安慰自己。
总归是会没事的。
太医走后,百里燕时毫不含糊就带她去给君和叶氏两人辞行,将她带回了府中。
再接着,这人基本上白日都是找不着的。
但是对于此事,君暖倒也没有什么好责怪。
毕竟就连她这个被深闺妇人,都曾听说了朝中出了些事,东宫地位动荡。
私底下更是传着,说是陛下有了废储君之意。
废不废君暖倒是不知,但是根据原书来看,陛下对这位嫡长子从来都是宠爱有加,满怀希望的。
废储一事,大概就是个空谈。
是以君暖也没什么好担心,每日在府中就开始了懒人的生活。
直到,有人递了帖子登门。
——
君暖仔细的打量着坐在她的对面的云幼,似乎没想着回京以后,除了自个的亲人外,第一个见着人竟然会是她。
在离开京城时,君暖并没有主动去留意关于云幼的事,回来之后这段日子中,雨娴怕她无聊,倒是将京城中发生的好玩的事,如数家珍的给她说了一遍。
比如她那位骄傲自得的小表妹浔阳,就像当年的她一样,成日追着宁西涟跑,各种制造偶遇,还将人逼着在大营中住了半个多月不曾踏入京城一步,最后还是宫中那位知道,将浔阳叫进宫中给训斥一顿,这才安静了些许。
还有她那位看似花心潇洒,似男人如衣裳的堂姐,为了容沉,又被她父亲给揪住狠揍了一顿。
至于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倒是一如既往,在她那位姐姐筑造的金屋中,稳得如悬崖峭壁之间的松柏,自风雨来袭,我岿然不动。
再比如,她眼前这位小姑娘。
在她离京的这段时日中,同昔日好友再次大打出手,反目成仇。
据说卫磬那姑娘趁着云幼不备,想要将人沉溺在湖中,令她溺水而死。
谁知,云幼这姑娘福大命大,不但捡回一条命,就连性子也比之前更沉稳可靠。
不过君暖却看出,原主已经在池塘中溺死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位姑娘。
一位曾经同云幼共有身体的姑娘。
云幼也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君暖的打量,等着她垂头喝茶之际,云幼才缓声道:“见着我,很意外。”
“有一点。”君暖实诚的点头。
云幼眯着眼笑,笑得是花枝乱颤的:“我又何尝不是?”
“在这儿异国他乡,最令人激动的事,不就是他乡遇故交吗?”
君暖纠正道:“这儿可不算什么异国他乡,只是个平行空间。”
“那岂不是更难得了。”云幼丝毫不介意君暖的冷淡,“要不我们先介绍下自己的身份?”
君暖挑眉:“我可没什么身份,就一普通人,被无辜卷入。”
“我瞧你也不像攻略组的人,软绵绵的一个小丫头。”云幼笑着,将茶盏抵在自己的嘴角边,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可由着她做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妖冶,媚态天成。
君暖难得的愣神。
在云幼促狭的笑意中,才清咳几声,缓解自己的尴尬道:“我瞧你这样,可不太像什么正经的剧情修正员。”
“我本来就不是啊。”云幼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往后一靠,倚在迎枕上,“我是被人临时抓来顶班的,剧情修正这种枯燥又无聊的活,可不太适合我。”
“哎呀,你是没见着,我这儿过得有多枯燥乏味,亏得我身怀十八般武艺,可没一向能施展开。”说着,云幼若有所思的看了君暖一眼,又道,“有些人,对这儿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
君暖下意识的接上去:“你说陶知鸢?”
“她算什么,不过是个被写坏的主角。”云幼懒洋洋的说着,“那日我在京城还见着颜淮了,不愧是书中的最佳男配,连我见着都有几分心动。”
听着她这一句一句没个正经的话,君暖心头倒是对着人起了几分好奇:“你说你不是做剧情修正这一块的,那你本职是什么?”
云幼笑:“恶毒女配。”
“就那种又蠢又坏,但是贼美的恶毒女配,立志做男女主感情路上的奠基石,促成两人尽早双宿双飞。”
“是不是很有意思?”
君暖点头:“那你现在也同你做恶毒女配差不多啊,前者促进感情交流,后者保护男女主,反正没差。”
“我干嘛要保护他们?小丫头,难道你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吗?”
君暖心头掠过几分深思,又道:“可你的任务不就是这个吗?若是男女主死了,这个世界可就毁了。”
云幼嗤笑一声看向君暖:“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不过这有什么不能杀的,又不是没杀过。”
君暖立即不说话了,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让云幼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这次去凉州,没遇见那个老秃驴吗?”
电光火石间,君暖脑中极快的掠过一道人影:“觉生大师。”
“哦,见过啊。”云幼一听,立马就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可笑过之后,眼前这人,依旧是神清目明,没有丝毫受她的影响,云幼笑容一滞,颇为遗憾的耸肩,“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没问,你都没个好奇心的吗?”
“我心中已有决断。”
云幼见此,自知多说无益,当即也懒得在同她啰嗦废话,撑着小几便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来:“既然你已有决断,那我就不多言,惹人嫌了,不过小郡主,有时候能不能瞧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同我行个方便?”
“姑娘请说。”
“我爱慕颜淮世子,小郡主就不要去接近他了,他的事我会负责到底的,包括陶知鸢。”云幼笑盈盈的看着她,可言语之中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君暖笑:“若有人肯与我分摊,我自是欢喜都来不及,又如何会自揽苦差。”
“就是我听人说,你那位好庶妹,正不留余力的追人家颜世子了。”
“姐妹抢夫这个戏码,还真是经久不衰。”
云幼潇洒的一撩长发:“就那个蠢货,仗着自己重生回来,便觉得高人一等,可她哪里知晓,这个世界早就崩坏了。”
“对了,瞧在小郡主如此可人的份上,我给小郡主一个独家消息——穆思芩也是重生回来的。”
君暖幽幽抬眸,不曾说上一句。
云幼继续笑着,“穆思芩同陶知鸢可是隔着血海深仇,整个穆王府的人命,穆思芩会一分不差的全都算在陶知鸢的头上,小郡主懂我的意思吧。”
君暖颔首:“借刀杀人。”
“随你怎么理解,反正我的人情是送到了。”云幼起身下榻,“小郡主也不必相送,日后还得仰仗小郡主了。”
说完,云幼很是潇洒的转身就往屋外走去,走的干脆利落,再也没之前那股软绵绵,大家闺秀的姿态。
君暖心头其实有些难过。
那个爽朗大气、会拉着她喋喋不休的姑娘,终究是回不来了。
——
“郡主。”
云幼刚走,映月的声音便在她的耳侧响起。
君暖寻声看过去:“嗯?何事。”
“云姑娘走了,郡主怎么不让奴婢去送送?”
君暖道:“云姐姐不想让我们送,那便依了她的意吧,反正这府中四处都有护卫,不会出事的。”
听了君暖的话,映月倒是没什么异议,兀自笑道:“郡主,送到王|府的东西已经整理出来了,郡主您瞧瞧看,是今儿送回去,还是明儿送回去。”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正好也可以出去走走。”
“奴婢这就去安排。”
——
她今儿出府其实也不过是觉得心头有些压抑,所以兴起而为之,却没想着,自己竟然能在闹市街头见着雨娴说的场面。
此处是京城的主干道之一,不论是出城还是进城,这条路都是必经之路,是以这儿也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君暖将帘子半卷起来,街上的风光是一览无疑。
两道更有百姓的吆喝声,人来人往,喧闹至极。
君暖一边掰着手中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出神的看着车水马龙的人群。
冬日的冷风从半开的车窗中吹进来。
她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白。
就在映月准备劝君暖将帘子放下取取暖时,一道娇滴滴的声音瞬间就引起了君暖的注意。
她喊:“子臣哥哥。”
君暖愣了片刻,才想起来——
子臣,是宁西涟的字。
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肆意张扬的,除了浔阳之外,君暖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所以当浔阳的尾音飘摇落地之时,君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脸伸出去,用手撑着下颌,笑盈盈的开口:“哟,这不是我的浔阳妹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带着第二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