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鹤。”
等人一走,百里行止便立马从床上翻身起来,走至书案前。
案头摆着一只小巧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杏花,花苞上还盛有雨露,就像是才采摘下来的一般。
若是往日,百里行止倒是还有些附庸风雅的念头,可是而今,他心头正被一桩桩的是给包围着,自打先前君暖走了,就是这般。
穿着黑衣的南鹤走近,拱手以示尊敬:“公子。”
百里行止亲自掌了灯,等着书案上的烛台亮起,这才扶着受伤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
见状,南鹤不由得嘀咕道:“王爷下手还真是狠,就小郡主那娇滴滴的样儿,要真被砸着了,指不定当场就能昏过去。”
百里行止沉冷的目光掠过自己包扎起来的手臂,也不知是想了什么,清润的眼眸间,有暗光涌动:“可不是吗。”
他轻声道,“小郡主不管不顾的就那般跑回去,指不定要被永嘉郡主给逮个正着。”
南鹤似察觉出了百里行止掩藏声音下的情绪,作了一揖,连忙道:“公子,我们这次上京,为的可是永嘉郡主。”
“我知晓。”百里行止懒洋洋的将身子往后一靠,眼睑下垂,长而翘的睫毛扑簌着,唇角边染上的笑,凉薄而冷情,“永嘉郡主肖似其父,重情重义,能力卓绝,小郡主就是个娇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她们二人自然是没可比性。“
“只是,永嘉郡主太过聪颖,只怕不好掌控。倒不如——”百里行止眯了眯眼,接下来的话并未出口,但南鹤跟随他多年,又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
南鹤的沉默也不过是短短的瞬息间,便又接道:“小郡主虽好掌控,可却心系旁人,于公子而言,并不公平。”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之事。”百里行止笑,“南鹤,你可曾听过这么一句——”
“请公子赐教。”
百里行止:“有舍,才有得。”
这话着实是说的似是而非,南鹤心头也存了一大堆的疑问。
正想细细问来时,百里行止便将案上的烛火给挑了,昏沉的光线重新袭卷而来,他从容起身,身子在刹那融入半明半昧的光影中。
南鹤凝望着他的身影,一直等到他入了床帐后,这才悄无声息的行礼退下。
他家公子决定好的事,哪里容得下他在这儿插手。
不过一夜,君涵便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给摸得一清二楚。
翌日,天色尚且泛青,天光还未从厚重的云翳中完全倾泻而出,君涵已穿戴整齐,登了积雪阁的门。
此时尚早,积雪阁院子中也没什么值守的下人,只在廊下,映月那丫鬟坐在门边,双手环膝,闭眼打着瞌睡。
君涵来时的动作不算小,也不知是不是值守的丫鬟太过疲倦的缘故,等着君涵走进了,她也不曾发现。
她低头看了眼缩在门边映月,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铜环,只要她稍一用力,她手掌下的门,便会顺着她的力道打开。
此时的门已经被她推开了一小条缝隙,屋内的香气寻着那条小缝钻出来。
君涵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入鼻,也让她在顷刻间清醒了些。
她为了君暖的事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等着人将消息打探回来,这颗悬在嗓子眼的心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是悬的更高,简直是恨不得将人揪出来揍一顿。
这不,天才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的梳洗换衣,直奔积雪阁而来。
可是真当她站在这儿时,君涵又怀疑起自己这般做,到底是有何意义?
难不成还真让她将人从被子里给揪起来,说教一通?
就说,明知道这百里行止是谋士出身,怎么还敢去招惹他?
还是说,这百里行止可比不得宁西涟,是个正直的君子,由得她仗着郡主的威风放肆!
君涵收回手,垂在身子两侧。
也不知是不是垂下手时,那衣袖拂过映月的脸庞,就在君涵觉得自个还不够冷静,准备先回自个院子时,映月倒是很会掐时辰的醒了过来。
“永嘉郡主。”映月不可置信的看着蓦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愣了片刻后,身子灵活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虽然站得急,致使她的头有些昏胀之感,但好在身后便是坚硬而冰冷的墙面,足以让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倚仗于此,她心头松了口气后,才说道,“天色这般早,郡主如今怕是还未起身。”
“可要奴婢去将郡主唤醒?”
在映月还未醒之前,君涵本就有些踌躇不决,如今又听见她这般一说,君涵心下的那几分犹豫,在刹那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事,又不是君暖一人惹下的,她没道理来找暖暖,从而放过了另一个罪魁祸首?
君涵很快拿定主意,摇头道:“不了,让暖暖好生歇着吧,你们别吵醒她。”
“是。那王妃那里——”映月小心翼翼的问着,一边抬头去看君涵紧锁着眉头的模样。
君涵不假思索的大手一挥:“我会给母亲说,你让暖暖好生歇着就是。”
这事君涵为君暖考虑得周到,但不见得君暖是个坐得住的性子。
今一早,君暖起来,还没在屋内呆上多久,便带着丫鬟,往百里行止的院子去了。
去到院子的时候,百里行止正颇有闲情逸致的在院子中浇花。
他单手提着壶,另一只手则无力的垂在身侧,瞧上去就像独行侠般。
见状,君暖心头愧疚陡然而起,她几步上前,从善如流的接过了百里行止手中的水壶,抿着嘴角说道:“我替你浇吧。”
“这等小事,何须劳烦小郡主。”百里行止笑容清润,一边推脱着,一边极快的就放了手,让君暖将水壶给接了去。
君暖低头看着已经递到自己手中的水壶,几下替他将面前的几盆花给浇了水后,才对着映月招招手,将她手中拎着的食盒接过来,摆到了院子内唯一的一张石桌上。
“这是什么?”百里行止跟着过去,问道。
君暖手法娴熟的将食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用白玉瓷的碗盛着的菜肴。
汤汁浓稠,鱼肉片片如白玉,因形似蝉翼,故而美名曰“玉蝉羹。”
“这是玉蝉羹,江南那边的菜肴,我听姐姐说,你原先是江南人,所以今儿便让丫鬟们做了几道江南菜。”
“对了,除了这些熟菜,我还让人备了蜜煎樱桃,你看书或者闲暇时也可以吃一吃,权当开胃的果子。”
百里行止看着君暖将菜肴一碗碗的端出来,香味已然飘至他的鼻边。
纵然他先前已经用了一次膳,可瞧着君暖兴致勃勃的模样,倒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于是在君暖热情的邀请中,从容的落在了石凳上。
“准备这些吃食,辛苦小郡主了。”
“应当的。”君暖也跟着坐下,托腮看着他,笑得眉眼形如月牙,“若非你昨日,替我挡了爹爹那一下,只怕今儿,我连床都下不了。”
百里行止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准备同自己划清界限来了。
不过这两姐妹也算是有趣。
大的那个,一清早就气势汹汹的提着剑闯进去,扬言不准他在接近君暖一步;这才没多久,小的这个就提着食盒来献殷勤,想要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百里行止眉眼带笑的将手中的筷箸搁下:“小郡主。”
“嗯?”似乎察觉到百里行止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君暖声音轻轻地哼了声,算是应答。
百里行止也不多言,语气温和的直接就点破了君暖的来意:“你不会想就这么一顿吃食,就将在下给打发了吧?”
“礼轻情意重嘛。”君暖自知理亏小声说道。
百里行止早就存了逗弄她的心思,于是便道:“那你这份礼,是不是太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