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午后,云浅半卧在榻上,细细地抚摸着一块同心玉佩。
这是符老夫人给她的玉佩,她和陵游一人一个。
之前,因为误会,她把玉佩给了李钥儿,后来误会解开了,她就把玉佩从李钥儿手中拿了回来,并答应陵游会一直戴着。
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她也记不清她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把它弄丢的,她只记得她到了忘溪镇后,一直没见到这玉佩。
她原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它,却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
把玉佩拿给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宁茉。
符太妃一直住在符府,苏宁茉隔段时间便会到她那去请安。她筹谋了半生,亲生儿子终于当上了皇帝,可却只能做个太妃,连宫门都不能再踏进一步,想来也是令人感慨。
惟琛对她是有愧的,苏宁茉去探望她也是为了替惟琛尽孝心。
赵太后对于此事,是知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先皇的圣旨让符清漓永无翻身机会,她也用不着跟个败军之将计较。
她可以想象苏宁茉到符府去时碰见了陵游,陵游一向比较尊重她这位三婶,极有可能向苏宁茉问起了她的情况。
苏宁茉和他谈了什么,她不清楚,但她却取得了陵游的信任,于是陵游便把这个玉佩交给了苏宁茉。
苏宁茉又把它转交到了她手上。
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直言不讳道:因为她不想她留在宫里,她只要一日还在皇上身边,她就无法安心,所以她宁愿冒险成全她和陵游。
这个理由让云浅无从怀疑。
惟琛现在把她看得很紧,她没有办法和陵游取得联系,但他不会去盯着皇后,苏宁茉或许会成为她联络陵游,离开皇宫的唯一希望。
她把玉佩收起,抬眼望窗外看去,青瓦白墙间,粉色的海棠花压弯了纤细的枝条,在疏疏的花枝间漏出些淡淡的阳光,被光映射到的一面颜色便也淡了些,却更亮。
正沉思中,一双有力的臂弯自后抱住了她。惟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有些埋怨地道:“皇上走路脚都不点地吗?每次这样悄无声息地,也不怕吓到人。”
“我在帘外看了你好一会,是你太专注了,把我忽略了,怎还怨起我来了。”他笑着。
闻到一股幽香自她颈后的衣服下袭来,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后颈处。
云浅觉得一阵酥痒,耳根霎时红了起来。她推开了他,一本正经道:“有一事,我要求你。”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你废了我,让我出宫吧。”她平视着他道。
如他所想,又是这么一句,他听多了,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气恼。
伸出手抚摸了下她如墨般的青丝,却是一笑:“不行。”
云浅对他的拒绝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失落,愣了一会后道:“那我想去以前的私邸住几日,顺便去看看阮师傅和榆姨总可以吧。”
榆娘在宫里照顾了她一个多月后,便出宫去了,就住在她做公主时的私邸中。
“浅儿,你可以不要为难我吗?”
云浅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安静了下来,含情含怨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双睫,默默落泪。
她这种样子比和他大吵大闹更让他无力招架,惟琛把她搂在了怀里道:“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嗯”。云浅乖巧地点了点头。
四日后,收拾妥当,云浅便出宫去了。她本来是想在私邸住上三五天,但惟琛不同意,便只能今天去明天回。
时间虽然短,但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上,看着长平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嗅着洛川城春花混成的香,有种在梦中的感觉。
惟琛的允许在她的预料之外,她有些忐忑,她一直都不是很了解他。
但这点忐忑随着马车驶出皇宫,渐渐消失了。她一直沉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私邸那边是早已收拾妥当,她下了马车,径直来到了她以前起居的院子。
紫玉兰花香扑鼻而来,她踏过青玉石砖快步往前走去,忽觉身后有些空荡,似是少了些什么。
不禁回头往院墙一角看去——那棵枫树,惟璟为她种下的枫树不见了。
榆娘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不悦,在她还没有兴师问罪前,走上前来,在她耳旁低声道:“这是皇上几天前让人刨去的。”
惟琛!他果然还是十分介意,介意到连惟璟给她种的枫树都要刨根除去。她现在都有些怀疑她宫里的那一排龙胆草花也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一棵不留。
心里一阵委屈,愤然扭身进了屋子。众人见她生气都不敢多说一句。
到了夜里,她早早睡下了,青葙把纱帐放下退出了屋子,走出门是好一片银屑般的月光正洒在泛着青色的檐上。
檐下每隔十来步便立着一个侍卫,如此森严,让她瞧着亦有种压迫感。
她在栏杆处坐下下来,拨弄着一条绢丝手帕,思绪一飞,不由得想起了陵游。
她有些后悔当初架不住秋蕙的哄,随她回了宫。如果她多挨一段时间,等陵游回来了,去求陵游收留她,陵游肯定会看在云浅的份上把她留在府里的。
她叹了一气,感觉脑后似有一阵怪风吹过。屋内响起了一阵翻身的声音,她起身站在门口等着云浅的吩咐,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云浅说话的声音,便又坐回了栏杆处。
在她感觉到怪风的时间,陵游已悄声来到了云浅屋里。云浅料到陵游会来,却没想到他敢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闯进来。那么多侍卫却没一个发现他。她不禁有些感慨,还好来的人是陵游,如果是刺客,那她不是必死无疑。
“浅浅。”她从床上坐起来后,他便上前来把她抱在了怀里,低声唤她。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草叶香,云浅的眼泪一下子来了,她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了他。她都忘了,他们已经分开多久了。
她又抬起头来,想看看他的脸,但屋里一片昏暗,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触摸到他湿哒哒清瘦的脸。
“浅浅,你的病好了吗?”
“嗯。”她点头,“你好吗?”
他没有回答,这些日子他怎可能过得好,她后悔自己这样问他,让他伤心。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道,声音十分压抑。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走。”他道。
以他的本事他确实可以带着她闯出去,可这样一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定郡王夜闯私邸掳走了皇上的贵妃,她想和他在一起,却不想他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而且他们就这样走了,榆娘几个也会受到牵连。
她无奈地道:“这事还可以再筹划,不急在这一时,你耐心点等我好不好?”
默了良久,他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四目交织中,却是无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他俯下身,热切地吻住了她。
云浅脑子有一霎间的空白,放在他臂上的手也不由得紧紧拽起,再松开时,手心一片冷汗。她不自觉地把手揽在了他的背上,回应着他的吻。
门外响起了一阵动静,让她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她听到青葙向惟琛行礼。
惟琛说了一句:“怎么这么早睡了。”
陵游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待惟琛推门进来后,他能看见的只是云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觉的场景。
云浅假装被他吵醒,气恼道:“谁!好大的胆子,打扰本宫睡觉。”
“是我。”惟琛笑着走了过去,掀开了纱帐。
云浅揉了揉脑门,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他这种时候来,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这次出宫出得太顺利,一直让她觉得不大安心。
惟琛笑了笑,深情款款道:“你不在宫里,我睡不安稳,等不到明天了,现在就来接你回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刚和陵游私会,心绪还不宁,往常时候听到他这么说,她一定是要生气了。
眼下,她却是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嗯”,接受了他的安排。
惟琛忽然抬起手来,掐住了她的下巴,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滚烫的双唇。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森森寒意,手心便又开始冒冷汗。
她感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虽然她不承认她是他的妃子,但整日里被人当贵妃供着,“贵妃”长,“贵妃”短的唤着,和陵游的私会,依旧会让她在惟琛面前有负罪感。
惟琛放下了手,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对着外边道:“进来,给你们的主子更衣。”
云浅松了一口气,换好衣服后,便随着他回了宫。
有惊无险,事后,惟琛也没有再追问她那晚的事,她只当那一夜他的到来是临时起意,就像陵游的到来也是临时起意,不然榆娘应会提起跟她说一声的。
但就在这不久后,江嫔被打入了冷宫,皇上给她定的罪名是“悍妒”。
她隐隐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江嫔在皇上面前指控她和陵游私通,皇上恼了,才把她打入了冷宫。
她听闻了这件事,再联想起了苏宁茉给她送玉佩还有惟琛轻易放她出宫的事,突然间有些明白,她陷入了一个局里。
惟琛一定早已察觉到了她那点心思,也知道她一直在想办法和陵游联络。他让她出去,是在试探她。而有人料到那一夜陵游会来,便让江琉琳做了出头鸟。
她不知道那天夜里惟琛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她的房间的,唯一可以确定是惟琛知道陵游来过,可他选择了隐忍不发,就连事后,也没对她有一句怨怼责备。
他这样做,一定很让那个幕后主使心寒。换作是别的嫔妃与人私会,早就万劫不复了,而她非但毫发无损,还继续享受着惟琛的独宠。
她想他是越来越不懂惟琛了,他这样的做法,又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