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园的偏房。
桌上的一锥檀香静静地燃着,云浅和惟璟并肩跪坐在对窗的位置,而坐在窗下的则是榆娘。
方才云浅和惟璟在屋内听到青空的叫声,心下便知不好,急急打开门来,却是南淑仪晕倒在了窗下。
云浅吓得半死,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个懂医术的人,忙让惟璟帮忙着把南淑仪扶到了屋内,又取出了金针,在中冲穴放了几滴血后,南淑仪这才醒转过来。
云浅刚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神志的南淑仪却抓起了一旁的简策直往她身上打去。
她是在爹娘的万般疼爱下长大的,哪曾见自己的娘亲发这么大的火,想是自己此番确实错得离谱,让娘亲打一顿消消气也是好的。
惟璟见南淑仪要对云浅动手,赶紧挡在了云浅面前护住了她。
南淑仪本也有些下不了手,见“子桑生”来挡,想他不顾伦常,教坏诱拐了自己的女儿,恨得那叫咬牙切齿,便下了死劲,把那厚厚的简策,重重地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
惟璟痛得额上青筋暴起,却不敢吱声,只是咬着牙,紧紧地把云浅护在怀中。
云浅到了此时当真是心碎,哭着求娘亲不要再打。
榆娘见状,忙上前拉住南淑仪道:“夫人,别再打了,不能再打了,他不是子桑先生。”
南淑仪听到这话,瞧了瞧惟璟那张没被面具遮挡的脸,无力地放下简策道:“不是子桑先生便好……”
三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南淑仪
又提起一口气,指着惟璟道:“你不是子桑先生那你又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别人家里来勾搭别人家的闺女,如此狂徒……榆姨,赶紧去报官。”南淑仪气得两脸涨红,说话都带着喘。
榆娘赶紧扶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背道:“夫人,此事关乎小姐的清白,关乎紫竹庄的声誉,万不可张扬的。你也莫急,莫气坏了身子,先好生歇息着,让小人问个清楚再做打算。”
南淑仪头晕脑胀得厉害,听榆姨说得也是个道理,便含着泪点了点头。
*
阳光从榆娘的背部照进来,前边的脸便显得阴沉不明的。
云浅从未见过她这般冷峻的模样,害怕得紧抓了一下手心。
“姑娘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以来,住在清芷园的都是韦公子,与你的师傅子桑先生并无半点关系?”她道。
云浅老实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但得到了云浅的承认,仍是十分震惊和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道:“姑娘自幼聪明,怎会在此事上如此糊涂!你与韦公子非亲非故,更无婚配,怎能与他共处一室?做些桑间濮上之事!”
惟璟不忍云浅被非难,道:“榆姨莫要责怪靥靥,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偏要赖在这不走的。”
“你……”榆娘伸出手指向了他,一时却是语塞,慢慢放下手来,看着云浅道:“姑娘老实说,可与此人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云浅心慌意乱,一时间不清楚榆娘所谓的“见不得人”的事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榆娘不知是“有”与“没有”。情急之下,拉过了她的手,把那袖子卷了起来,见她白臂上,一点朱砂嫣红如旧,绷着的脸才慢慢舒缓开来。
“靥靥……别怕,我这就去跟你爹爹说明情况,让他把你许给我。”
榆娘皱着眉,在青灰色的石砖上踱了几步,转过身来,放缓了语气道:“韦公子,眼下这事只有我和夫人知道,还不至于闹到老爷那去。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之前,你帮过小姐亦帮过紫竹庄,我自会说服夫人替你在老爷面前遮掩此事。
如今身份已被拆穿,他确实是难以再继续待在紫竹庄内,可他如何能在此刻离开。
云浅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璟郎,听榆姨的,先离开这好不好?”
“我走了你怎么办?”
“夫人向来心疼姑娘,顶多骂几句,打是不会的。”
“当真不会吗?适才如果不是我挡在前面,那简策就要砸在靥靥的身上了。”
“那是因为夫人以为你是姑娘的师傅,以为姑娘乱了天理伦常,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无法接受这个。”榆娘急道。莫说南淑仪,便是她,也绝不能接受云浅和子桑生之间除了师徒关系外还有别的关系。
“公子出身不凡,必也知书达礼,若心里真有我家姑娘,不如禀报了令尊大人,挑个好日子大大方方、正正经经地上门提亲,总好过顶着子桑先生的名头,在这清芷园里做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好。”
惟璟见榆娘平日里并不多话,从不知她也是个伶牙俐齿之人。
左右这事是他不对,如今又捅出了篓子,他若继续待在这,云浅也不安心,便握住了云浅的双手,叮嘱道:“靥靥……等我。”
“嗯。”云浅点了点头。
惟璟又抱过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管有什么事?派人送信到陶然馆给我。”
云浅亦点了点头。
榆姨见不得他们这般生离死别,好似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心里也觉难受,便缓步走了出去,只临踏出门槛时嘱咐道:“以往先生便来无影去无踪,姑娘可送公子到后门。”
*
榆娘走后,南淑仪喝住了青空问话,青空跪在地上,避重就轻地把云浅救了惟璟,惟璟又在长街上帮了云浅等事说了一遍。
左右的意思不过是男女相悦,本人之常情,纵使违了些礼教也无伤大雅,况且他们二人无论是家世人品相貌皆是非常登对的。
南淑仪知道青空和云浅自小一块长大,自是站在她那一边,嘴里说出来的也不一定就是实话。正要再问些细节上的事,榆娘推门走了进来,屈身向她递了个眼色。
南淑仪叫退了青空,把榆娘唤到面前问道:“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那名男子并非子桑先生,亦与先生毫无关系,只是凑巧与他长得极为相似。”
南淑仪点了下头,把青空与她说的话讲给了榆娘听。
“青空丫头讲的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原也是我一时疏忽,想着不打紧,忘了把竹林发生的事告诉夫人。”榆娘想了想,又叹了一气道:“夫人可知同韦公子在一起的人是谁?”
“谁?”青空适才并没有点出除“韦公子”外,另一人的姓名,南淑仪亦没有追问。
榆姨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是陆二公子陆云非。”
“什么?陆云非,那不是……”南淑仪万没有想到陆相国家的二公子,云浅的亲哥哥竟会到南阳来,而云浅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自己的亲哥哥。
榆娘点了点头:“见到他那一刻,我也是十分震惊的。幸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的容貌变了,名字也改了,连说话的口音都没了洛川的味道,他虽觉得我眼熟,但也认不出我就是当年的兰音。”
南淑仪怔怔地听着,榆娘接着道:“韦公子跟姑娘说他姓韦单名一个璟字,父亲在京城为官,怕也不是实诚话。”
南淑仪不解地看着她。
榆娘继续道:“那样的年纪,能得二公子舍命相护,与二公子在相貌上又有些相似,小的大胆推测了下,那韦璟公子应是五皇子安惟璟。”
“五皇子……当今宁王。”南淑仪吓得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小的若没记错,惟璟便是五殿下的名讳。当年我还在相府时,二公子入宫为皇子伴读,跟五殿下交情最好,两人私下还以兄弟相称,因为这事,二公子还被郡主训斥了好一顿。”
南淑仪听到榆娘言之凿凿,想着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慌道:“果真如此,这可如何是好?靥靥丫头知不知道这事?”
“姑娘并不知情,宁王这么长时间也不说,看来是有意要瞒着的。”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小的并不清楚,不过我看他待姑娘倒是真心,姑娘亦是对他动了心的。”
南淑仪把眉一皱道:“两情相悦又如何?莫说靥靥如今的身份跟了他只能做个侍妾,便是那洛川,靥靥也是断断不能去的。”云浅当日若能待在洛川,萧汐若何必大费周折把她送到南阳,让她藏在紫竹庄内。
“夫人说的极是,姑娘既离开了洛川就不能再回去,否则后患无穷。”
南淑仪在原地踱着步,喃喃道:“得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让靥靥断了和宁王的这桩孽缘。”
“夫人别急,眼下五殿下已离开了紫竹庄,这几日,他应是不会再上门的。我们大可趁这些时候对姑娘用之以情,晓之以义,冷了她对五殿下的念头,再拖些日子,陵游就要回来了。陵游若回来,自有他劝着姑娘,拉着姑娘,他说的话,姑娘总要听几分的。”
南淑仪叹着气:“哎!只怕他回来会更乱呀!”又把手一握紧张道:“哎呀!这……这刚才我打人的时候,也没个轻重,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