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敬父皇母后一杯,愿母后福寿康宁。”惟璟执酒起身。
他今年已满十九岁,并未像传言那般夭于五年前,实在有些出人意外。
自十岁那年迁居泽沐园后,他很少入宫,上次拜见皇上和皇后还是在上巳节。
皇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几遍,瞧着他是又瘦了一圈,皱眉道:“璟儿最近觉得如何?”
“谢父皇关心,还是老样子。”
“朕看着你一天天大了,身子却还是如此不济,总觉得愧对你的生母。”皇上触目伤怀。
这些年来,皇上每次见到他,总说类似的话,这也是惟璟不愿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的缘故。
今日又是皇后的寿辰,惟璟怕皇后不高兴,赶紧道:“让父皇担忧,是璟儿不孝。璟儿时乖运蹇,得父皇母后福佑,今日还能承欢膝下,已心满意足。”
皇上听了这话,对他更为心疼。
座下一老臣见状,安慰道:“皇上毋须忧心,宁王纯孝,定有天相。”
徐少商亦起身拱手拜道:“恕臣直言,宁王这身子宫里的太医竟调治不好,不如找外面的大夫看看。”
“少商有所不知,这些年民间的大夫也是看了不少。”皇上道。
“臣府上新到的厨子乃南阳人氏,听他说南阳有个神医,那医术简直是登峰造极,别的大夫治不了的人,一经他手便有九分痊愈的可能,厨子的老娘因中风,瘫痪在床十余年,后得那神医救治,不到半年,竟能下床走路,竟与常人无异。”少商绘声绘色地说道。
“真有这么大的本事,皇上不如把他召进宫来,让他给宁王好好调治调治。”皇后开口道。
“皇后说的是。”皇上经少商一说也是格外心动。
少商却面露难色:“这个……臣听说那神医神出鬼没,替人诊病时都以面具遮脸,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
“说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却是连影子都没有。”太子惟珖冷笑一声。
“郡候或许不知,之前也有不少人举荐过一些仙道神医,个个说得天花乱坠,结果皆是徒有虚名。”皇后又道。
少商赶紧离席,跪地拜道:“臣府下的厨子一贯老实本分,绝不是那种胡编乱造的人,少商也不敢信口开河。”
“父皇,璟儿想去一趟南阳。”惟璟缓缓起了身,晃了下单薄的身子道。
皇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从洛川到南阳路途遥远,你身子这么弱,如何受得住路上的颠簸?”
“儿臣自出生以来,还从未离开过洛川城。有生之年,若一直受这副皮囊拖累,不得见我敬国的大好河山,必抱憾终身。”
惟璟这话说得皇上于心不忍,云非这时站了起来,拱手拜道:“圣上,臣愿护送宁王殿下到南阳。”
“这事竟因臣而起,臣也愿跟随宁王前往南阳。”徐少商亦道。
皇上看了看他们三人,点了点头:“如此,准备周全,着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再出发吧。”
“谢父皇。”惟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
*
宴散后,似姌公主陪着符贵妃回凤藻宫。
母女二人执手同行,青漓轻声问道:“姌儿最近跟驸马怎样?”
“就那样。”似姌不置可否。
“承谦对你不错,又是你的夫君,别为了无关紧要的旁人冷落了他。”青漓叹了一口气道。
似姌听她话中有话,想她已是知道自己在公主府蓄养男宠的事,一脸无所谓地说:“对于本公主来说,高承谦才是无关紧要的人。”
“姌儿……”
“母妃明知道他不中姌儿的意,非要女儿嫁给他,女儿已经遵照母妃的意思嫁给了他,如今女儿想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都不成吗?”似姌扬起头咄咄地看着清漓地道。
“好,母妃可以不说你,但你也得注意分寸,承谦或许不计较,欣国公可就不一定了。”
似姌不想再提这件事,转移了话题:“哥哥随外祖去边境视察,怎还没回来?”
“哪有那么快,前几天接到来信,你外祖和你哥哥还未到潼川一带。”
提起自己的儿子,符贵妃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自豪感。她的惟琛能文能武,十六岁时初次上战场,便砍下了敌方的首级,放眼皇子中,无一人可以与他比肩。
只可惜她只是个妃子,如若不然,处处不如他的惟珖怎能坐在太子之位上。
符青漓想了一会,又道:“姌儿,你说惟璟那小子真是为了治病才去南阳的吗?”
“不然是为了什么?那个病痨子,一听知平郡候说南阳有神医,就迫不及待地想去。依我看,就他那个样子,莫说神医就是大罗神仙也治不了。”似姌嘲讽一笑。
“便是这样半活不死的才让人更不放心。”符青漓道。
这几年她断断续续收到风声,宁王似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华镇永通敌叛国的案子。
虽说参与这事的人已被她处理得差不多,但百密总有一疏,万一被他找到了什么证据,那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可就付之东流了。
“母妃竟不放心,不如趁此机会,除了心头这块小石子。”似姌目露杀意,在符贵妃耳边小声道,“此去南阳,千里之路,若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情理中的事,母妃你说是不是?”
……
*
晴朗的天,两顶轿子自长街而来,停在了知平郡候府外。
云非和惟璟下了轿,径直往内走去。
齐整的大块青石砖上,少商跪得挺直。
听到脚步声,扭头见是惟璟,便远远地朝着他叩了一首道:“叩见宁王殿下。”
“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惟璟边向他这边走来边道。
少商却久久不动。
云非指了指置在檐下的香炉,惟璟这才恍然大悟,却故意问道:“郡候,你这是做什么?”
少商揉了下胸口,赔着笑道,“殿下知道的,俗话说得好,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我家眉儿见我与她成婚多年,怕少了些夫妻情趣,所以恩赏我一顿打一顿跪,我正领受着呢。”
“这次得跪多久?”
“不多不多,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少商的夫人叫顾眉,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顾眉才过了及笄之年,少商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家娶回了家。
听人说这郡候夫人以往是极温柔的性子,也不知是从何起,竟慢慢地往河东狮靠拢。
惟璟和云非十次来郡候府,便有五次见他正生受着夫人的折磨。
在这事上他倒是看得开,也全不顾男人的尊严。不管被夫人如何折磨,从不曾真正气恼过,人前总一声一声“眉儿”的叫得亲热。
惟璟看了看那炷大高香还烧不到一半,咳了两下,俯下身在少商耳边道:“钦天监说九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九月十六,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少商应道。
惟璟点了点头。
云非蹲了下来,叹了一口气:“九月份出发,到了南阳差不多就是十一月份了。”
“二公子是怕赶不回来过年吗?”少商笑道。
“我是担心那么长的时间,南阳那边会出什么变故?”
“放心,只要人还在南阳,便是逃不掉的。”少商胸有成竹。
云非摇了一下头,目光诚诚地看向对面的惟璟道:“其实在我看来人抓不抓得到,倒是其次,只盼南阳真有神医,能治好你。”
惟璟没多少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道:“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是看清了,老天爷没那么容易让我死,而且眼下于我,没有什么比雪清外祖的冤屈,还华家一个公道更重要的事了。”
“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少商见他们两个相谈甚欢,旁若无人,便咳了两声,笑道:“劳累二位在我耳旁蹲着说话,少商真是过意不去。”
“那你起来呀!”云非说着把他从地上拉起。
少商两膝刚一离地,内屋里便传来一声哀中带怨,怨中带怒的哭叫。
少商赶紧跪回地上,朝着里屋急切地喊道:“眉儿,你别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跪着呢!真跪着,我什么都听你的。”
堂堂郡候竟“惧内”到了这种地步,也真是一个传奇。
云非和惟璟相顾无言,只得摇了摇头,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