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花参差,香雨红霏霏。含笑竞攀折,美人湿罗衣。采采清东曲,明眸艳珪玉……”
覃府,后院,一棵樱花树下,覃蘩樱舞着一枝樱花,轻轻地吟唱着《清东曲》,身穿青衣,坐在一旁弹着阮给她伴奏的姑娘则是她的襄云表妹。
阮声圆润,歌声柔和,相得益彰,醉煞春风。
一曲终了,襄云把阮放到一旁,抬头看了看樱花,笑道:“这院子里的樱花虽开得好,却不及岫岩山上的樱花热闹。”
岫岩山的樱花远近闻名,蘩樱是喜爱樱花的人,二月中,她还惦记着哪天要到岫岩山去赏花,后来忙于婚事,竟是把这事忘了。
如今襄云提起,她又心痒了起来,襄云见此,道:“姐姐想去便去,日后嫁入了相府,想出来一趟怕是更不容易了。”
“你且等等,我去问问我娘。”蘩樱说着放下樱花便带着丫鬟小烛去请示覃夫人。
覃夫人正忙着给蘩樱筹备嫁妆,想着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嘱咐了几句,便随她们去了。
蘩樱和襄云两人便带着自家丫鬟乘着一辆马车出了门。
岫岩山的樱花正值开得最盛之时,远望粉云满天,如梦似幻。
一路走来,红男绿女,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到了半山腰,山路狭窄,马车不能前行,蘩樱和襄云便戴了纱笠下了马车,由丫鬟搀扶着一路边赏花边往山上走去。
“表姐可知,这山上新修了个茶寮,采樱花上的露珠为水,泡新出的雨后龙井,喝起来真真令人神醉。”
“听你这般说,我倒想尝尝。”
“可是有点远,我们得走快一点。”襄云说着去拉蘩樱的手。
为了喝茶,两人加快了脚程,不一会便累得香汗淋漓。不料还未到山顶,天公不作美,竟下起豆大的雨。
游客们纷纷跑进附近的爱晚亭躲雨,襄云也赶紧拉着蘩樱跑了进去。
无奈人太多,亭子又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长幼尊卑,在亭子里推推挤挤。覃蘩樱见这实在太不像话,挤了出来,对襄云道:“我适才见到那边有棵大柳树,兴许能避雨。”
襄云好不容易抢到了落脚的地方,气都没喘过来,哪还想动,嚷道:“你去吧,我在这就好,等雨停了,你再来这找我。”
蘩樱只好带了丫环小烛,往大柳树走去。
亭子与树之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待她走到树下时,全身已是湿透,整个帘笠都在滴水。丫环替她摘下了帘笠,刚想从袖中掏出手绢替她擦脸,却发现刚才跑得太急,绢子早丢了。
“该死的雨,湿成这样,若着了风寒,可怎么好?”小烛气歪歪地埋怨着。
主仆二人正愁眉苦脸中,一条干净的帕子递到了她们面前,两人这才发现在她们来之前,树后已经站了人。那小厮把帕子递给小烛道:“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来的。”
“小姐,这……”蘩樱没点头,丫鬟不敢随便接陌生男子送的东西。
那男子虽然背对着她们,只露出半个身影,但就算是这半个身影也是玉树临风。覃蘩樱用手抹了下额上的雨水,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只好心领了。”
小厮忽瞥见了覃蘩樱手上戴着的赤金手镯,嘀咕道,“这手镯好生眼熟?”
“这是我家姑爷送给我家小姐的,你怎会眼熟?”小烛心直口快。
“我只是瞧着像我陆府之物?”
“陆府……”小烛一听不对劲,赶紧拿眼去瞅蘩樱。
覃蘩樱心里一动,原本已背过了身,又转过身来,道:“你家公子在家可是排行第二。”
“小姐可真是神了。”
云非在树后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慢慢转过身来看。
他那日带惟璟来岫岩山遛马,发觉此处春景甚好,每日得了空,便带着小厮骑着马到此处散心,如此过了数日,已不像起初那般郁闷不乐。
适才蘩樱往这边跑来时,他就发现了她手上戴着的手镯,这才叫小厮递帕子给她们,不料覃蘩樱却以“男女授受不亲”拒绝了,如此看来,覃家的家教确实不错。
覃蘩樱睁着水雾蒙蒙的双眼去看他,在这之前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模样,但那些想象远不如现实让人惊艳心动。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男子!覃蘩樱直勾勾地看呆了。
云非从小到大,这般看着他的人可谓见多了,现在瞧着蘩樱这样看她,也不恼,微微一笑,行了个君子之礼道:“云非见过覃小姐。”
覃蘩樱这才回过神,窘红了脸,屈身下去道:“樱儿失礼,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是云非唐突了。”
“原来是未来的少主母,小人失敬了。”小厮说着又把帕子递了过去。
小烛笑嘻嘻地接过,替蘩樱擦起了脸,小声道:“小姐,你之前想见姑爷见不到,现在见着了,可还喜欢?”
“别说了。”蘩樱红着脸制止道。
她虽觉得自己的模样不差,但这会子淋了雨,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跟云非一比,简直如凤凰和野鸡,一时间是又羞又恼,背过身来,也不敢再看她。
云非见她颇扭捏,想她是怕羞,便也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去。
雨继续下着,远处的松柳全笼罩在白茫茫的雨中,云非脱口而出道:“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这是唐朝张谓《郡南亭子宴》里的诗句,不知小女是否说对了。”蘩樱道,胸口仍怦怦乱跳着。
“是,覃尚书果真是好教养。”
“公子过奖了,樱儿才疏学浅,还望公子不要笑我班门弄斧。”
“古来咏雨诗词颇多,不知覃小姐最喜欢哪一首?”
“樱儿所读诗词甚少,但听公子这么说,倒想起前些日子在书上读过蒋捷所写的《虞美人·听雨》,印象十分深刻。”
“覃小姐可否为我吟诵这首词?”
蘩樱见他像有意考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白茫茫的雨雾颂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这词从少年写到老年,世事变迁,几多无奈,确是是难得的好词。”云非感慨道。
“那公子在众多写雨的诗中,又最欣赏哪一首?”
“覃小姐可曾读过苏子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韩樱念道。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两人面对面,你一言我一句地把这首词念完了。
此刻雨也停了,云非见蘩樱知书识礼,心里已有几分欣赏,便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一路护送她到山下。
襄云得了小厮的传话,自己下了山,远远见蘩樱和一陌生男子一前一后地走来,已知那人是云非,不禁叹道:得此夫婿,夫复何求?表姐当真是好福气。
云非送蘩樱上了马车,不忘叮嘱她回去后要喝姜汤祛寒。
襄云见此,更加羡慕,抓着蘩樱的手道:“以前只听闻表姐夫英俊不凡,今日见了,却还是个温柔体贴的男子,表姐前世到底是修了什么样的福,今生才能嫁得陆二公子?姐姐成亲那日,洛川城的姑娘定是要哭倒一片。”
“越说越不像话了。”蘩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春心一片荡漾。
待快回到覃府时,蘩樱这才想起忘了到岫岩山上的茶馆喝茶一事,襄云笑道:“都见到了自己的如意郎,还喝什么茶。你要是喜欢,成亲后,还怕姐夫不带你去喝吗?”
蘩樱羞答答地拍了襄云一下,下了马车,径自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