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童猛地掀开枕头,就见枕下空空,哪儿还有半点和离书的影子!
她立即明白过来:“萧旷,我就说你答应和离的时候怎么答应得那么痛快呢,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偷走和离书了?”
“瞳瞳,这张和离书,没有盖印……”
“……”沈童顿时语滞,停了停才道,“这些天一直卧床休养,我没顾上这件事而已。你还我,明天就着人送官府去登记盖印。”
“瞳瞳,开门吧,别再置气了。我有重要的话和你说。”
“有什么话你就这样说吧。”
“那些话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先开门。”
沈童气极反笑:“萧旷,我还会信你才是见鬼了!你以为骗我喝下落胎药后再把和离书偷走,就能跑回来当什么事儿都没发过一样吗?”
“瞳瞳,你那天是在气头上,我怕你气得发病,这才答应写和离书的,我不是骗你,只是不想和你争。瞳瞳,你能不能消消气,我们好好的过日子行不行?”
“萧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我怎么还能信你?怎么还能安安心心地和你睡同一张床?”她低头抚着小腹,仍然怨气难平,“要我开门可以,先把和离书还给我!”
外面再次安静下来。投射在窗纱上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箜篌蹑手蹑脚地走近窗户,透过窗纱往外看,回头冲沈童摇了摇头:“将军好像不在外头了。”
正屋的几扇窗,两个丫鬟都去查看,连门缝也都往外看过,都没看见萧旷。
沈童只觉难以置信,她走到外间,从门缝看出去,外面的光线已经变暗,但仍能看得清楚,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还说有重要的话对她讲呢!她正在气头上,没有马上开门,他还真走了?!
沈童拉开门闩,推门走了出去。
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瞳瞳。”
沈童猛然回头,瞧见萧旷就坐在门后的地上,难怪从窗后与门内都看不见他了!
她立即转身往屋里走,同时试图将门关上。萧旷动作比她更快,牢牢扳住门扉,让她无法关上。
沈童自不会和他比力气,索性放弃关门,快步往里间走。
萧旷追进屋子,拉住她的手。
沈童生气地斥道:“你放手!”
他非但没有放开,另一条胳膊挽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就此把她抱住了。
沈童奋力挣扎着,萧旷却只是抱住不放。她挣脱不开,也就松了身上的劲儿。
萧旷略舒了口气,谁知沈童一低头,狠狠咬在了他肩膀上。
天气炎热,衣物都穿得单薄,这一口她又是带着恨咬下去的,一瞬间口中便有了血腥味。
萧旷只觉一阵锐痛。出于本能,肩膀上的肌肉倏然绷紧,以减少所受伤害。
但接着他就放松了自己。随着肌肉的松弛,牙齿咬入得更深。
他咬紧牙关凝立不动,一声不出,环抱着她的手臂却不曾松开过半分。宽厚的手掌在她肩背上轻抚。
沈童忽然松了嘴上的力道,小声呜咽起来。
萧旷仍然沉默,用手臂支撑着她。
她枕着他的肩,哭得柔肠寸断,泪水沾湿了大片衣裳。
听着她哭泣,萧旷的双眼也不禁发红发涩。
他沉沉地叹息,手掌轻抚她的背,低声道:“瞳瞳,之前是我不对,哪怕再担心你的身子,也应该尽力说服你,而不是骗你吃药。”
沈童在他背后的手指扣紧了。
“他是我的孩子……我本该保护他的……我真的……尽力……拼了命地想要保住他,可……还是没能……”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萧旷写下和离书的那天,他离开后沈童就立即用手抠着喉咙,把药全吐掉了。
她另请了大夫来诊断,但那名大夫给出的说法与柳老大夫一样,难。
她仍抱着一线希望,让大夫调换保胎的药来调理,摒了两天,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她那时候没有哭,大抵也是对那样的结果有所预料的。
今日苏若川弹的那一曲胡茄十八拍,将蔡文姬不得不与儿女分离的悲伤表现得淋漓尽致,哀切至深,将她埋于心底的伤痛引了出来。
但是只有在萧旷的怀里,她才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把所有的悲伤与不甘心哭出来。
这种失去亲子的痛楚,也只有萧旷能真正地与她感同身受。
终于她哭累了。
倚在他怀里,因为痛哭过后而虚脱无力,却也因此格外地松弛平静。
一灯如豆,莹莹摇曳。
安静相拥许久后,萧旷低声道:“他今天又来过了?”
沈童知道这个“他”是指谁,轻轻嗯了一声:“我让书岩回绝他了,请他以后别来了。”她掀起微显红肿的眼皮瞥了萧旷一眼,“这几天他来,我没有和他见过面。你应该知道的。”
萧旷低叹了口气:“瞳瞳,我不是因为嫉妒才这么说的。苏若川这个人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童没有出声。
萧旷问她:“他今天来弹的那首是什么曲子?”
“胡茄十八拍。”沈童知道他是明知故问,阿梨已经去传过消息了。
“他为何会弹这首?”
“……”沈童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我是为何事起争执?他知道我落胎了?”
萧旷点点头:“不然他为什么别的曲子不弹,偏偏弹这首?”
“也许只是因为我回绝他了。这曲胡茄十八拍,悲凉凄切却不失浩然之气,他不想让我认为他被回绝后心怀怨恨才选了这曲。即使他猜到我落胎的事,也很正常,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柳老大夫和我之后请的大夫都是妇人科的名医。再且我们如此频繁地请大夫来府上,怀孕肯定不顺利啊。”
萧旷低哼一声:“他不是猜到,他确实去打听过,柳老大夫的药僮见过他。”
沈童不快地道:“他去打听也属正常,未必是出于恶意。但柳老大夫的药僮却是不该泄露我的病情。”
萧旷的眉头不由皱起:“你还在为他说话?就是他换了你的药,导致你腹痛出血,这孩子才没能保住的。”
沈童讶然:“你有证据?”
萧旷摇摇头。
沈童坐直身子,盯着他看:“阿旷,你老实讲,是不是你换了药,为了不让我生你的气,才把这事儿推到苏若川身上?”
萧旷急了:“瞳瞳,你还是怀疑我?”
“因为你是最有动机这样做,也是最容易做到这一点的人。”
沈童轻叹一声后道:“阿旷,我知道你出发点是为我好,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是不能忍你继续骗我。你告诉我,最初的那贴药,是不是你换的?”
萧旷神情肃然,语气格外郑重:“我对天发誓,要是我背着你换了药,让我出门就遭雷劈,下辈子投胎只能做畜生!”
“瞳瞳,我要是想偷偷换药,早就有机会,不用等到那天。就算后来我骗你孩子没了,那也是因为柳大夫说孩子……已经很难保住了,我不想让你空怀希望,之后还要再遭一次罪!”
沈童望着他,再提起这件事,他显得很痛苦,不管怎么说,孩子也是他的亲生骨肉,若非逼不得已,他也难下决心。
“但如果真是苏若川……他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如果你突然小产,一定会因此怀疑我换药,让你我间生出嫌隙。后来的事不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发生了吗?”
“可是……”沈童仍觉难以置信,“他哪儿有机会换药呢?”
“他有心算无心,我们毫无防备,总能给他找到机会。抓药的伙计可以收买换药,冯嬷嬷回来的路上可以偷换,洗药煎药的过程中都有机会。”
沈童垂眸,对此不置可否。
萧旷的声音带着点烦躁:“瞳瞳,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要是你知道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沈童看看他:“你不说出来,我当然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萧旷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大概不会信,这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就是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沈童心中微动,难不成他要告诉她重生的事……
她低声道:“你不妨说说看,若是真的,我会信的。”
萧旷闭了下眼眸,终于下定决心,缓声道:“我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事情。”
“前一世,我自始至终只是个小小武将,也没有来浙东。罕察卫盗马之后,大昱派兵征讨,接着北燕与其他几个北方部落也加入北境的这场争战。仗打了许多年,我也加入征北军去北方参战,最后死在战场之上。”
“再醒来,我就发觉自己回到了京城的家里,回到了还在神机营当把总的时候。”
沈童道:“难怪你会去昆玉园,因为你知道会起火吗?”
萧旷摇摇头:“我记得那场大火,整个京城为此议论了大半个月。但不是在昆玉园烧的,前世起火的地方叫茹蕙园。起初我没想通,为何换个地方火还是烧起来了,后来查出是人为纵火,那就不奇怪了。”
“那么后来罕察卫盗马的事,也是因为你预先知道?所以提前去阻止了?”
萧旷没有马上回答,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异:“你相信我说的这些事?就一点没觉得我说得是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