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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卫素有浙东门户之称,治下有五个千户所,卫指挥使司署衙设在内陆,而舟山本岛上的则是定海中中千户所与中左千户所。
岛西的岑港码头,有两道长长的栈桥笔直伸入海中,栈桥宽两丈有余,离岸五十余丈,由花岗岩筑基,灰泥夯实,桥面平坦光洁,能并行三辆马车,是专为吃水较深的大船停靠上下货所用。
萧旷立在栈桥尽头眺望远处,海风劲吹,波涛起伏,海浪不断拍打着他脚下的基座,浪头被击得粉碎,溅起的水星随风飘飞,洒在脸上就像是春天江南常见的牛毛细雨,在栈桥上站得久了,衣裳都会被打湿。
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模糊的帆影。
萧旷目不转睛地望着,直到船身渐渐变得清晰,能看见大船上挺立的桅杆,鱼鳍般展开的巨大船帆,而桅杆顶端的大昱军旗正迎风招展,他才极轻地舒了口气。
两艘六百料的海运船驶进港,左右还有六艘快船护卫。船只缓缓减速,靠港,开始往下卸货,船上将官下船向萧旷行礼,禀报一路航程情况。
萧旷命人打开几口箱子查验,箱中火铳火炮均用油脂涂抹过,黑黝黝地泛着金属的幽光,保存良好,火.药也都保持干燥。
他满意地点点头,在码头边看了会儿,估摸着把这些火器全数卸下船就至少要花上半天时间,见卸货井然有序,就先回了港内的署衙。
萧旷本想让人找于令波过来,转念一想还是沿山路行去,到了于令波所住的小院外。
院门未锁,一推就开。
“令波,令波。”萧旷进院子后唤了两声,不闻屋里有回应。
这也属寻常,于令波有时看书或思索入神,就是面对面喊他名字都会充耳不闻,因此萧旷不以为意地推门入内。
屋里没人,但于令波既然没有锁院门,想必不会离开太久。
萧旷随意地打量着屋中的布置。说布置可能有些过,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外头这间明间作为待客与日常起居之用,除了桌椅之外,也只有两个木头架子,一个放书,一个放些文房用具。
萧旷见桌上有幅画,远远看去,是幅仕女图。笔还搁在一边笔山上,显然于令秋是画了一半就出去了。他等着于令秋回来也是无聊,便走近去看,可他看清上面所绘之后,眉梢不由跳了一下。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你们到院里等我。”
两名亲兵退到屋外,萧旷走到桌案后,拿起画纸细看。
沈童曾给他看过几幅于令秋的画,萧旷算不上很懂鉴赏画作,但也觉得他的画善于绘形,讲究细节,却又往往能抓住所绘景物或人物独有的神韵,可谓形神兼备。
这幅仕女图虽未完全画好,也已近完成。画中的女子鸦黑云鬓轻轻挽就,姿容宛若秋水冰月,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
她绛唇微弯上翘,似是在向他微笑,但那双秀丽的眉头却又不太明显地蹙了起来,望向他的眼瞳里笼着淡淡的愁绪,似喜非喜,似愁非愁,含情脉脉。
不仅是容貌描绘得惟妙惟肖,就连神情的细微之处也与她极为神似,甚至是她双手交握时,习惯用指尖轻轻拈着另一边的衣袖这样的小动作……
门外匆匆进来一人,萧旷抬头看去,正是于令秋回来了。
“不知将军前来,抱歉……”于令秋话说了一半,瞧见萧旷站在桌前手持画纸,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推敲考问之意,显然是看过这幅画了。
他咬了舌头般陡然打住,清俊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结结巴巴地道:“这是,这只是在下闲来无事时……随手画的……没别的,没别的……没有……”
萧旷却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于令秋骤然反应过来:“萧夫人对此是毫不知情的!在下发誓,与夫人绝无,绝无私情!这只是,这只是……”
他把“只是”在舌尖上滚了两回,仍是没有下文,饶是读过诗书万卷,此时此境却找不到半句合适的言辞来剖白。
萧旷将手中的画纸轻轻卷起来,从桌后绕出,缓步走到于令秋面前。
他比于令秋高了足足一个头,靠得近了威压感变得更强。于令秋不由咽了口口水,却没有退缩,仍直直迎向他的目光。
萧旷并未发怒,反倒显得格外平静,凝视于令秋片刻之后,语气淡然地道:“你不是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
于令秋意外于他的平静态度,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萧旷一字一顿地道:“但是能与她两情相悦,守护她这一世平安,与她同悲喜、共甘苦的,只有我。”
于令秋张了张口,正欲言,萧旷拿画卷在他面前扬了两下:“不许再画!”语气中虽听不出什么愤怒之意,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于令秋点头,郑重应道:“在下不会再画了。”
萧旷朝门外走出几步,突然顿住,回头问道:“你以前还画过吗?”
于令秋略显尴尬。萧旷朝他摊开手掌:“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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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靳飞一到署衙便听小吏们议论有人请辞之事。他随口问了句是谁,小吏道:“回靳大人,是军师于令秋递了辞呈。”
靳飞大吃一惊:“于秀才要走?!为了啥?”
小吏摇头:“不知为何缘故,不过萧将军也没有允,听说辞呈连拆都没拆开看就让人送还给他了。”
靳飞转身就走,找到于令秋的住处,见屋中央一个书箱,上面捆着铺盖行李,于令秋正往另一个箱子里放文房画具。
靳飞愤懑地吼了声:“于秀才!”
于令秋讶异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靳飞便连珠炮般轰了过去:“昨天不还好好的,为啥说走就走?是老大亏待你了?还是我对不起你了?我出了趟城,才回来就听说你要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不是你们。是我……”于令秋垂眸缓缓摇了摇头,“我向将军递了辞呈。”
“那我呢?你和我提过没!?”靳飞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于令秋:“……”
走之前向萧将军提交辞呈是理所应当,和你有什么好提的!?
“是这里有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打不死他,我的姓倒过来写!”
靳飞说着突然一拍脑袋:“是不是你家里的事?那也不用请辞啊,向老大告个假,等过一阵子事儿弄好了再回来。”
于令秋摇摇头:“没谁欺我,也不是家中有事。”
“那你到底为啥要走?”
于令秋原地默默站了会儿,无言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你他娘的倒是吭一声啊!”靳飞那个气啊,恨不得上去掰着他下巴帮他开口!这人平时话最多,不爱听的他长篇大论给你往耳朵里灌,换这会儿问他了,要他说话了,却连个屁都不放!
于令秋轻叹口气:“是在下对不起将军,无颜再面对将军,但事关他人名节,详情不便告知……总之是在下的错。”
收拾完行李,他将那份辞呈递给靳飞:“还请靳兄转交将军。”
靳飞双手一分,直接把那份辞呈撕了!
“于秀才!老子不管你是为了啥!老大不收你的辞呈,就是不介意,你就别唧唧歪歪谁对不起谁了!接下来咱们就要攻打岣山赵直那一伙人,你不替老大出谋划策,还要在这时候甩袖子走人,就是背叛兄弟!就是往咱们背上捅刀子!就是他娘的忘恩负义!”
于令秋愕然半晌,突然苦笑起来:“靳兄说得是,于此之际,是不该一走了之。”他点了点头,接着道,“在下会留到将军打下岣山,剿灭赵直一伙为止。”
靳飞长出口气,揽住他的肩,用手掌拍了拍,一付苦口婆心的语气:“能有多大的事儿啊?除死无大事,看开点儿!再过几天,你就会觉得你今天差点就办了件特傻的事儿,幸好被我给劝住了。”
于令波:“……”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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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后萧旷去了义乌金华等地招募乡勇,之后训练新兵,打击东寇,整备水军,忙碌得恨不能有分.身术才好。
三月里他抽空回了次杭州,之后沈童就再没见过他。她本就不是安心守家的性子,琢磨着钢笔已经做出实样,也在京城卖得不错,就想在杭州也卖她的沈笔。
但和永兴的笔坊产能有限,一旦开始制作钢笔后,原先软毛的沈笔产量也就跟着压缩了,不可能再供应杭州销售。她只有在杭州另找靠谱的作坊来制笔。
年节过后,她就在寻找这样的店铺或作坊的,但在杭州的都是有些年头的老店老作坊,本身有着固定的货源与供应,对于这样的新笔是否能被杭州人接受,抱着怀疑与观望的态度。
沈童并不急于求成,先熟悉本地市场再说。制笔卖笔还是小生意,一旦萧旷将海盗与东寇彻底赶出浙江,宁波、台州等地的海外贸易就会兴盛起来,她最近看好的几家商号,都有着优质且大量的丝绸与茶叶货源。
另外江浙附近地区还有许多民间瓷窑,烧制出来的瓷器品质并不比官窑差,只是苦于连年祸乱,不少瓷窑封窑已有多年。
她在浙中找到一处,亲自去看过,这座瓷窑熄火的时间不久,窑炉还未荒废,便设法找到原主人,向其买下瓷窑。最终敲定的价格几乎是通常的一半,很是让她满意。
买下瓷窑后,沈童回到杭州。马车坐得久了,难免腰酸腿麻,她略带疲倦地倚在车厢壁上,望着外头的街景。
时近傍晚,华灯初上,暮色将临未临。这个时辰的杭州城,有种别样的繁华韵味。
街上既有行色匆匆的归家行人,亦有悠哉出行,准备与友人欢聚一堂,共度良宵的士子商庶。各色酒楼饭馆的掌柜伙计都早早用过晚饭,准备好了今晚的夜市生意。
行到半路,沈童忽然瞧见一道格外孤拔清瘦的身影,不禁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靳飞(气急败坏):你他娘的倒是吭一声啊!
于令秋:吭。
靳飞:……有种你再吭一声试试!
于令秋:试试。
靳飞(暴走):我不是叫你吭一声试试!我是让你开口说话!
于令秋:话。
靳飞:………………
原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