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读书声,我忍不住无奈地看看四周,钱夫子前几日从中洲先生那得了篇垃圾文章,竟如获至宝地逼我们背诵。而我身边的这群笨蛋,竟摇头晃脑地拼命诵记起来。这如锦缎一般的文字有什么好的?当别人从你的口边抢走一口馒头,你能用这首诗喷他一脸吗?当你被别人殴打到胆汁都吐出来,满身的伤能被琦辞治愈?都没有用,虽然钱夫子赞我的文章有风骨,但我只不过为了讨一人欢心。
姐姐,我心心念念的姐姐,我愿用一生换你的笑颜。东家之子比不上你脚下的尘埃,我只愿做你永远的汗巾,每时每刻伴随着你。我不爱背的书,愿意为你全部记下,那些无聊的琴棋书画,如果你喜欢,我总是献宝似地学会了呈到你面前。
只是,永远不要让我离开你。你不知道,当你离开我时,我的世界就又充满了黑暗。
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没有光亮。
我记事很早,我记得我母亲的样子,她长得美丽,弃我如敝履。她带我到了集市,骗我说去给我买糖葫芦,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我痴痴地等,等到雨迹湿透了道路,浸水的棉衣重得我承受不住,她始终都没有出现。有人贪婪地看着我,围着我打转,我害怕地缩紧全身,躲到角落里,黑夜渐渐降临,那些人就都剩下眼睛的亮光,黑淋淋的欲望。
第一个人抢走了我的帽子,第二个人抢走了我的外衣,接下来贪婪而饥渴的人们扒走了我身上的一切,流民到处都是,他们缺衣少食,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很害怕,我觉得我要死了,却没想到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当我逼着眼睛咬着牙关抵抗寒冷的时候,有一双肥腻的双手摸上了我的脸。我猛然睁眼,看到一个龅牙丑男剃着牙嘿嘿地笑着。
那个人最后的脸我依然记得,并且成为我最常的噩梦,我开始给自己的脸上抹上黑灰,开始了我十年的乞丐生活。
一开始我想死,但是当肚子饿到肠子都打结的时候,我能吃下任何东西,墙角的泥巴,菜场的烂叶,甚至是泛着蛆虫的米肉。我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浪。
直到有一天,我被一个衙役打了一顿,在墙角苟延残喘的时候,有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奶奶的,你连怎么活着都不懂吗?”
是一个很嚣张的人,一个年轻的男人,我下意识地收缩身子,低下头。
“奶奶的,你熊二爷叫你,你眼睛聋啦?”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嚣张。他皱着眉头,把我像死狗一样提起来,“我们乞丐也是有尊严的,奶奶的,真看不惯你。”
我睁开眼睛,他全身上下都破烂不堪,却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健康。他见到我的脸,在手里吐了口唾沫,用力擦开我脸8上的灰,趾高气昂地说,“奶奶的,以后我教你吧。你就叫方铁锤吧。我死了个兄弟,叫方铁锤。”
熊二是个好师父,只要他有吃的,就一定有我吃的。他也很聒噪。
“奶奶的,装可怜会不会啊?”
“奶奶的,乞讨是时候声音要若有若无,像你这样硬邦邦的,谁愿意给你一个铜板呀?”
“奶奶的,要选准目标啊,那种年轻漂亮的小娘子最不能错过。”
“奶奶的……”
熊二有几个手下,他一直在与城另一边的头子争夺地盘。战争常常开始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没有钱买武器就用拳头,没有盔甲就用骨头挡,熊二有蛮力,总是冲在最前头。
跟着熊二的日子变得平淡如水,就这样大概过了七八年,有一天熊二突然变得不嚣张了,他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老啦。”
就在他说他老了的第四天,他在一次决斗中受了重伤,回来之后胸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我们走吧。”他对我说。于是我们开始了流浪,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他的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最后我们到了浣纱镇。浣纱镇的乞丐和其他地方的乞丐没有什么不同,生存法则就是武力。一次打斗之后,我舔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看他脸色苍白,问他:“你还行么?”
“奶奶的,不行啦。”熊二大笑,笑着笑着就不动了。
所以大约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师父熊二死了。
但是熊二曾对我说,我会找到一个对我最好的人。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遇见了许茜。她说她要当我姐姐。
于是我在她家住了下来。许茜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竹香,晚上我睡在温暖的被褥中久久不能睡着,害怕噩梦入眠,许茜来瞧我,于是她守在我的床边,轻轻地给我讲故事,我闭上眼睛一夜无梦,再睁开眼,发现许茜靠在床沿睡着了。从此每个夜晚她都会陪我睡,等我睡着了才离开。
“铁锤铁锤,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一天许茜很开心地对我说,递给我一个葫芦瓢。瓢里是两条灰不溜秋的小鱼。
“你也太孤单了,就让黑大和黑二陪着你吧。”
我却不喜欢这两条鱼,它们吸引了姐姐太多的注意力。于是找个机会我就把它们用小刀斩碎丢掉了,就像我和熊二处理敌人的尸体那样。许茜有些伤神小鱼的失踪。
越和姐姐相处,我就越意识到,我的过去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是一个简单的人,她的生命里不需要一个复杂的我。
姐姐开始为我忙里忙外,她为我请了先生读书,为了让她开心,我勉强学会了算数,以便在酒楼和姐姐一起算账。她给我取了新名字”许长泽“许你长久的恩泽,是这个意思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特意去了一趟熊二的埋骨之地,告诉他,方铁锤已经死了,那些黑暗血腥的过往都死了。许长泽是全新的。
有一次姐姐睡着了,我走进她的房间,姐姐虽然是姐姐,她也是一个女人。男人都是污秽的,女人则下贱。但是许茜好像不太一样,她很吸引我。
姐姐很喜欢照顾我,但是我绝不会把她当成母亲,母亲等于抛弃。她也不是我的姐姐,我要让她做我的妻子。姐姐会离开我照顾她的夫君,我好容易有了一个可心的人,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要得到姐姐很简单,但是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但是我想姐姐爱我。
可是就是这么一点迟疑,在我羽翼未丰的时候,一个叫秦术的男人抢走了许茜。真正让我肝肠寸断的是,姐姐是爱他的。
他们大婚的那一天,我提着酒壶坐在新房房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再给我七年,我就能成长到无视秦术的地步,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秦术不是个好惹的人,虽然他每次在姐姐面前都假装成一个温润的公子。在他和许茜订婚的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我,说愿意送我去南域求学。他和我目光相视,我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他想要我离开姐姐。
新房里若有若无的.呻.吟.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我攥着拳头,指甲陷入了肉里,血流出来,但是我感觉不到痛。早知道就应该得到姐姐,我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就有合欢散。早知道就应该把姐姐关起来,让她属于我一个人。但是那样做的话,那双温柔的眼睛就不会再带着笑意看我。我不能那样做。
是秦术。一切都是秦术的错。我就这样下了决定,我要强大起来,我不能让姐姐知道我的心思,再给我几年,秦术就可以去死了,再哄哄姐姐,她最后还是会回到我的怀里。她最后一定是我的女人。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无聊的诵读还在继续着,我瞥了一眼钱夫子,忍不住握紧拳头。
许茜,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