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白雾遮挡着视线,仅凭肉眼根本看不清雾气后面藏的是人是鬼。
沐无咎小心地护着此时已然站立不稳的林枫,谨慎地防备着任何可能从雾气里冲出的威胁。
他知,和勉就在附近,凭现在的自己,可有与之一战之力?
莫要慌,莫要急。
沐无咎努力地控制下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他用力地将眼睛闭上,复又睁开时,那双眼中的紧张与慌乱已然平复成了冷静与清醒。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在燕城时,那位应龙老者于弥留之际告知他的话——
“应龙一族乃真龙后裔、神血遗世,族人之中擅修炼者甚众,旁人皆道此因血缘之故,其实不然……”
“龙血加身,不过是使我辈族人与天雷相融罢了,至于修炼,则仍需靠得自己努力钻研。”
“好孩子啊……你若想使修为精进,就不能太过相信凡眼所见,得用心眼去看……”
沐无咎不再关注眼前,而是照着老者教给他的法子,试着去运行起体内的灵气。
他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但是另一种应龙一族所独有的感官却让他“看”到了、那藏在白雾之后的,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团团棉絮似的、不断流动着的“气”一般的东西,自周围的修士们身上发出。
沐无咎被这突然出现的感官方式吓了一跳,他所“见”的范围很广,几乎笼罩了整个丹熏大营。
每个人身上出现的“气”都是不同的,沐无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知,但他却莫名地可以清晰分清每道不同的“气”分别是什么人——
这是宗门弟子;
那是丹熏修士;
还有那被一团死气笼罩的,是被药物控制的傀儡们……
突然,一道暴戾的气息由远及近,透过层层雾气,直冲着沐无咎与林枫便冲了过来。
沐无咎还未认清这道气息来自什么人,他的身体便抢先一步作出了反应。
手上法诀一变,掌中长剑便被注入一股灵气,又往身前一横,铛一下便将从毒雾后头攻过来的人给弹开了。
然后沐无咎才认出了来人:
“……和勉!果然是你!”
“哟~这不是月儿的那名小侄么,怎的在燕城吃了一场败仗不长记性,还敢到本仙子面前撒野?”和勉冷笑一声,目光却钉在被沐无咎护住的人身上。
她放出毒雾后,毒素便将整个大营内所有防备不及、中了毒的修士身上的修为全渡到他身上来了。
而在所有朝她用来的灵气与修为之中,有一道十分特殊的灵气。
这道灵气不是很强劲,但胜在基础扎实、底蕴深厚。
且和勉对这种灵气很熟悉——
她永远忘不了,这是她十数年前,在林家使毒的时候,从那一大家子人身上夺来的灵气。
她心中奇怪,这才想着过来查看一眼,未料来人却是沐无咎。
沐无咎身上的灵气属雷,定然不会是他,那么剩下的,便只有……
“和勉!”林枫也认出了和勉,他红着双眼怒瞪着对方,胸中气血翻腾不定,“你这该死的毒妇!”
他想挣开沐无咎的搀扶,冲上去与和勉拼命,可是刚一用力,一口腥甜便自喉头涌上,噗一下从口中喷出。
林枫只觉眼前突然一阵阵发黑,偶尔能看到的人影都是重叠的,他体内的灵气如丝线一般,正被一股股抽离出身体。
“林枫!”见状沐无咎立刻又将一道灵气送入林枫体内,拼命想替他压制住发作的毒素,可惜收效寥寥。
这小子姓林?
和勉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得林枫两眼,确实从他脸上看到了当年林家家主的模样,林枫与他的父亲,长的还有五六分相似。
也与那个强娶她的老畜生有三分相像。
“我道是不知哪儿白送来的这么大一股灵气~”和勉突然笑了,她的一根手指缠着头发稍,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道,“原来是林家的小孽畜!”
“本仙子失算了,当年没把林家屠干净,偏漏了你!”
她这话一说完,立刻引得对面的两人都一副警觉的模样看向她,而林枫的眼中更是被仇恨填满。
“不过也好,我这便将缺漏补上,送你到地下与一家老小团员罢!”
丢下这么一句话,和勉提掌便朝两人攻了过来。
她的身法向来差劲,连野路子都称不上,定多算是瞎跑、乱打;
但是,架不住这时候整个战场上有太多的修士在向她供给灵气,和勉的力量和速度确实被一下子拔高了太多。
而与之相对,林枫正毒素发作、连自己站起都艰难,更不要说对敌了,他只能靠着一旁那只有一半修为的沐无咎,勉强躲过和勉拍过来的巴掌与甩过来的毒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和勉的毒都怕雷,而沐无咎坚持拿一片雷光护住了自己与林枫,于是毒素根本近不了二人的身。
凭借扎实灵巧的步法,沐无咎驾着林枫的一条胳膊,拖着一个大活人,硬是连着几次躲开了和勉的攻击,可他知道能如此已经十分勉强,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该如何是好?
又是一个错步避让,和勉发黑的掌心擦着沐无咎的鼻尖而过,同时沐无咎心念一动,手上掐诀,将灵气注入了自己的佩剑之中。
长剑迅速飞起,朝着和勉的面门刺去。
和勉刚刚还在压着二人打,她并无防备,于是果然被突然冲着自己飞过来的飞剑吓得接连后退两步。
然后她才想起自己如今有大把的灵力压制,根本无需怕得一小辈的飞剑,于是她冷哼一声,再次朝两人攻来。
沐无咎则借着和勉退让的这一瞬,唰一下便将衣袖扯成了长长一块布条,然后往林枫身上绕了两圈。
林枫还未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便被沐无咎往身前一推,直冲着和勉打过来的一掌。
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等着那一掌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却迟迟未察觉身体被打中,反而是自己身上缠着的布条突然勒紧了。
睁眼,只见沐无咎与和勉的身影皆在迅速远离自己、然后被白雾吞没。
原来,是沐无咎放出去的飞剑又往回折了,然后飞剑精准地穿过布条,将林枫带起来往一处飞去了。
林枫只觉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剑身上发出的小片雷光护着他不被毒雾侵蚀的同时,却也刺伤了他的皮肤。
飞剑只飞了几息便无力地带着林枫向下坠落,然后这一人一剑被人接住了。
林枫睁眼一看,是方知晓。
“林枫!你怎么了!”方知晓见他伤得重,也被吓的不轻。
刚刚飞剑朝着自己飞过来的时候,那股熟悉的灵气让她以为来的人是沐无咎,未料却是林枫。
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小片未被雾气侵蚀的地面,一群遣榆谷弟子正施法拿药物与毒雾相抗,而剑宗弟子们则在宗主的带领下奋勇杀敌。
“……无咎……”林枫艰难地吐出这么两个字,他想抬手指向沐无咎所在的方向,那手却不过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不听使唤了。
无咎还在与和勉相抗,快去帮他。
林枫还想再说话,喉咙却疼得厉害,只要一开口,血便会汩汩往外涌。
方知晓忙止住了他的话头,快速唤来了周围的遣榆谷弟子替林枫疗伤。
无咎……无咎不会有事罢?方知晓看向了外头,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茫白。
这毒雾来的诡异,莫说肉眼看不真切,就连灵气、神识等都无法穿透,若是贸然闯入其中、与同伴失散,便再难寻回。
又是两个被药物控制后失了心的修士从白雾中冲出,朝着自己攻来,方知晓微微后退一步,然后只一剑便将两人击退。
她是掌门,不能丢下剑宗弟子们独行,唯愿……无咎能平安归来罢……
另一边,在那厚厚的白雾之后,沐无咎正与和勉艰难对峙。
他放走林枫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和勉,和勉手上掐诀,周身便浮出了许多颜色诡异的雾团,活物一般地撵着沐无咎穷追猛打。
沐无咎虽有雷劫护身,但那修为到底是大不如从前了,与和勉接连过得几招后,便觉得愈发吃力了。
他能探知到附近的情况,离他最近的,是遣榆谷与剑宗弟子的队伍,他们正被丹熏修士们死死缠住脱不得身;
稍远一些的,是另外两个宗门的队伍,他们连应对毒雾都艰难,更无法来帮助自己;
再远一点,是天星崖饮雪堂的众人,他们摆了阵,正一路高歌猛进、攻入毒雾深处,可抵达自己身旁还需得时间……
沐无咎知道仅凭自己是无法对抗和勉,可这周围还有没有可供他借力的人?
一团惊人的邪气盘踞在丹熏大营的深处,那是某样满载怨念的嗜血凶煞。
随意驱使凶煞的人,大多下场惨烈,他们之中,有的能力不足反遭凶煞反噬,有的业力回馈,做了凶煞的陪葬。
若在平日,沐无咎见到如此凶邪,便是不出手清理,也会避让三分,免得与其扯上关系。
可眼下他身涉险境,脑中却突发奇想——
那凶煞与他有种微妙的感应,沐无咎知道,那应该,是雷。
一般邪秽之物最怕的就是雷,虽不知隐藏在雾气后头的那样凶煞为什么不仅不怕、反而能驱使雷劫,但沐无咎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
他一边小心避让着和勉的攻击,一边慢慢将人往那样凶煞所在之地引过去。
和勉身法再不济,此时有那庞大的灵气支撑着,也不至于斗不过沐无咎这般区区一小辈,她接连几招都打中了沐无咎,逼得对方口中吐出鲜血、步伐也乱了。
而被打中的沐无咎一边慌忙后退,作出畏惧的模样,一边手上却掐起了诀。
“还不死心?”和勉见他掐诀,只觉得这小娃儿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她冷笑一声,带着一种老猫玩耗子般的自在闲适,提掌再次攻了上去。
这次沐无咎却不再闪躲了,他的双眼闪烁着点点星芒,掐着诀的指间流窜出了一簇微小的光点。
那是一小段雷蛇,它微弱、纤细,转瞬即逝,似乎不能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就在和勉的掌心即将击中沐无咎的那一瞬间,一大片天雷劫突然从两人头顶兜头砸下,将和勉与沐无咎双双拍在了地面上。
耳边是隆隆的雷声;眼前是大片交错而下、忽明忽暗的电光,以及地面被击碎时反弹起的石块与沙砾。
沐无咎被雷光死死压在地上,他只觉得似有无数铁锤重重砸在自己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砸得他五脏六腑俱疼痛不已,似是已被锤成了肉泥;
而一股热血也在他胸中忽上忽下,时而顶在喉头,时而沉入丹田。
沐无咎几乎无法呼吸,可他仍努力睁着一双眼,紧盯着对面同样被拍在地面、爬不起来的和勉。
自己一个雷属性修士尚且如此,那么身为毒修的和勉只会更加痛苦。
雷击持续了将近四五秒,待一切平息后,周围的毒雾早因雷击消弭了大半。
沐无咎喘着粗气,忍着疼痛支起半边身体,想要确认对面的和勉是否还存活着。
未等他看清,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绾绾,怎的回事?”
沐无咎警觉地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人。
是唐释。
唐释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那鼎鼎恶名在外,修界中但凡自誉正道的人,只要一提起他,都要狠狠吐一口唾沫,以示不屑与之为伍。
可这个顶着“天煞星”、“妖邪”之名的人,现在却一副凄惨的模样——
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泥污,更是浑身伤痕、鲜血将那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裳都浸湿,手里还提着把受损严重的长镰,活脱脱一具埋了半载、又爬出来作妖的尸体。
空中的绾绾也是满心不解,她明明只是在专心护卫唐释、且未作任何多余动作,但是周身的雷光却被人引动击向了一处。
未免被唐释责怪,小丫头决定率先发难,一嗓子嚎叫起来:“不是我干的——!”
鬼首的嚎叫声十分粗野难听,震得人心肝颤耳朵疼,唐释嘶一声揉揉耳朵,安慰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便面带一种诡异的笑,看向了沐无咎所在的方向。
唐释的目光满是沐无咎惯见的厌恶,以及一种莫名的戏谑,刷刷地从沐无咎的头顶扫到了他的脚尖,然后定格在了沐无咎身旁不远处。
“尊主大人,看样子,你家王牌让人给收拾了啊?”唐释指的是和勉。
“哼,有劳。”在唐释身前不远处的,是秦墨,“我正愁没人替我收拾这条毒蛇。”
秦墨一手无力地下垂着,似是无法动弹;
另一手则捂住了腰侧,他虽然用手用力压住了那处的伤口,但还是有血水不断涌出。
他虽然依旧站的笔直,且面上还带着三分笑,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伤得很重。
“……秦墨!”听得秦墨那句话,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和勉这才来了精神,一咬牙撑着身体爬起来,秦墨胆敢这么说她!
她先是恨恨地盯秦墨,然后才注意到眼前的另外一人:“唐释!你竟敢出现在这里!”
和勉好歹还有从大批修士身上夺来的修为垫底,虽然受伤严重,但这伤恢复得也十分迅速,只见她身上的伤口冒着热气迅速结痂、掉落。
比伤口恢复速度更快的,是和勉飞转的心思。
眼下一见便知秦墨正与唐释拼命,既然他们鹤蚌相争了,自己又何妨做个得利渔翁呢?
和勉所想的,在场另外三人自然也想到了,可三人却有完全不同的反应。
沐无咎只想着尽快杀了和勉了事,他对另外两人的兴趣并不很高,现在和勉的毒素几乎能左右整个战场的走向,杀了她,他身后的宗门弟子们才有更大的胜算!
秦墨所想的则是逃——
从和勉放出大片毒雾的时候,这场仗便不是丹熏与中原的角斗,而是和勉踩着丹熏做垫脚石,为自己牟利的战场;
且他已然被唐释逼得没了退路,对面的唐释虽然也身负重伤,但却顶着一副不弄死他不罢休的气势,两人再这么斗下去,胜负未可知,而和勉还在身后等着要做那黄雀呢!
而唐释的想法与另外几人都不同,他并不如其他人一般,觉得这此情此景,最占优势的人是和勉,相反,他认为沐无咎会是最后的赢家——
这场大战是为了掰正剧情而发生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和勉会在此地命丧沐无咎之手,而秦墨……
也会死!
几人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秦墨顾不上压制伤口,手中折扇一转,一团风便将他整个人托起,向后一送;
就在他动身的一瞬,唐释也舞着镰刀一步紧追上来。
见此秦墨立刻朝他甩出了几道风刃,可唐释只是操控血符挡下了最致命的几道风刃,然后便顶着其他的继续追击。
和勉朝两人放出一片黑芒,毫不意外地被空中护卫唐释的绾绾放出雷光打断,而同时,沐无咎一件雷光飞出,立刻抬手又掐诀,第二次将雷光引得砸向了和勉。
轰隆一声响,和勉又被拍在了地上,不过这次她早有防备,是以并未被劈得如前次一般重。
不过这到底是伤上加伤,她恼怒地调转方向,对上了沐无咎,抬手便是几道黑芒甩出。
沐无咎朝一侧的地面上一扑一滚,躲过了射向自己的几道毒。
身上的伤口一阵阵疼痛,而体内早些时候受伤染上的毒素也在慢慢发作,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可是沐无咎并不害怕,他只等着和勉朝自己攻过来,同时掌中悄悄凝聚起一团黑色的毒素。
抓着和勉一掌击向他的瞬间,沐无咎亦同时出掌,两人同时击中了对方。
沐无咎被打得向后飞出了近一丈,噗地又吐出一口鲜血,他刚刚打向和勉的那只手心,皮肉已经全部溃烂,正往外冒着污血;
而和勉不过后退了两步,便压制住翻腾的气血站稳了,她看着沐无咎冷笑一声,正要上前结果了这小崽子的性命,不过一动身,脸色便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体内的某样东西,失控了。
和勉是毒修,她以自身为药炉,在经脉之中炼化、保存毒素,照理说那些在外能轻易害了人命的毒在她体内,也就跟自家养的兔子一般,温顺乖巧得很。
可这只兔子突然便要吃和勉的肉了。
毒素在经脉中逆流,同时那些原本不断涌向和勉的灵力,也正自她的丹田内反被抽出、蒸干。
身体迅速脱力,本该充盈着灵力的经脉也在瞬息间萎缩干枯了,和勉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上迅速褪去了障眼的术法,那白嫩光滑的十指柔荑只瞬息便成了遍布疤痕与血痂枯爪。
——她被毒素反噬了!
见眼前的宫装丽人只一瞬便褪去青春容颜,转成了一副枯柴干尸的模样,沐无咎忙捡起身旁插在地面上的一柄断剑,然后咬牙爬了起来。
“不……不——!”和勉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尖叫起来,“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将你下在旁人身上的毒,还诛你身罢了!”沐无咎一把擦干下巴上的血,拖着不稳的步子一步步朝和勉走去。
他被去了一半的修为,照理说是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沐无咎会来到这里,其实是他主动请缨,要与遣榆谷的师兄弟们一道控药救人的。
因他也曾与遣榆谷河图老祖学过几日医,众人才同意了他的请求。
可是沐无咎知道,他来,并不是为了控药,而是为了施毒——
在众人之中,唯一知道如何对付和勉的人是上官倚月,可她却不肯出手;
哪怕,是她自己身重剧毒了,也硬是不肯接受医治。
旁人皆以为上官倚月是一心寻死,但沐无咎却瞧出来不对劲了,他心知,凭上官倚月的能耐,若是以毒攻毒,保全自己性命并不是件难事……
她也是想活的,却不得不等死……
沐无咎想到了河图老祖曾与他说过的,百年前的魔尊舆鬼,所行之毒似毒似蛊、又似咒,整个修界皆无人可解,可到最后,她还是输了。
舆鬼不是被仇家击杀的,也不是被围攻她的人拖死的;
她是死于毒.药反噬。
上官倚月不肯接受救治,怕的就是毒素会反噬到和勉身上去!
沐无咎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才来到这战场上的,可他却真的遇见了和勉,也真的被和勉的□□击伤。
他不是毒修,也不懂得控毒,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身体里的毒素用雷驱赶到掌心,然后再击向和勉,为此,甚至差点废了他自己那一只用于持剑的手。
沐无咎一步步摇摇晃晃地朝和勉靠近,而身体迅速便衰弱下来的和勉则站立不稳,啪一下摔在了地上,开始哆哆嗦嗦地往后爬,试图远离眼前突然变得可怕的沐无咎。
另一头,想要逃开的秦墨终又被唐释逼停了,他再难退开一步,而浑身是血的唐释,也正提着他那把破镰刀一步步走近。
唐释与沐无咎,两个无论身份、立场、信念等皆完全不同的人,这时候做的事情却出奇地一致——
他们要将眼前那个已然被逼入绝境、几乎无法还手的人击杀。
“求求你……!别杀我……”和勉哭哭啼啼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上官倚月!月儿……月儿她不会愿意见到你如此行事的!”
沐无咎听得愣了愣。
“呵……没成想最后竟还是如此,唐释,你是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让我活着?”秦墨无力地干笑了一声,心底却微微地松了口气。
唐释微微垂了眼。
太难了。
怎会如此艰难呢?
秦墨与和勉突然不约而同地想到,不过是,想自由肆意地活上一场罢了啊,怎么地就这么难呢?
任凭他们千种布局、万般算计,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无论付出多少、牺牲多少,大致都逃不过四个字——
命该如此。
想逃的逃不掉,想改的改不了。
明明活着那么累,可是,可是却还是不想去死。
还是想活下去。
见沐无咎发愣,和勉一边继续做出哭泣害怕的模样,一边悄悄掐诀,凝出一道毒素在指间;
另一头,秦墨却对着唐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阳光、无辜,他站直了身子,不再管身上的伤口,而是刷地一下展开折扇,几团不稳定龙卷风在他周身出现。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唐释。”
在唐释持镰冲上去,与秦墨对攻的同时,和勉也突然发难,手一抬将一道毒素打向了沐无咎的面门。
镰刀撞上风刃,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随后便被折断,刀刃带着半截刀柄打着转飞出去,铛一下,不偏不倚地,恰好钉在了地上那张红色的鬼怪面具上。
而打向沐无咎面门的毒素被雷光啪一下击中、消弭,同时沐无咎亦身形一动,一剑抹了和勉的脖子。
动脉被割断后,自伤口喷出的鲜血溅了沐无咎半身,他的身体晃了晃,还是没有倒下,而是回头看向了身后。
他见到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唐释被削掉了半边头发,身上又多了几道深且长的伤口,一侧的肩上还被开了个窟窿;
而从唐释的肩头看过去,能看到秦墨虚弱却带笑的脸。
秦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未能出声,双眼便暗了下去。
他的指间脱力,折扇落了地,一串血珠从顶上落下,将暗淡下来的扇面染透,星星点点的红在纸面化开,仿佛朵朵小花。
唐释的身体晃了晃,然后一把推开了秦墨。
秦墨的身子软踏踏地向后倒去,沐无咎这才看清唐释用来杀掉秦墨的凶器——
半截折断的镰刀柄,正从秦墨的心口拔出。
唐释转身看向了沐无咎,然后朝他这头走了两步。
沐无咎也只是麻木地望向对方,手中却紧紧握住那半柄折断的剑。
唐释不过走到两人的中间点,便停了下来。
他捡起了地面上的朱红面具,同时将折断的镰刀融成血珠收回体内。
他将断掉的系带重新接上,然后自己戴上了那张添了一道裂痕的面具。
周围逐渐变淡的毒雾中,出现了许多黑衣人的身影。
这些人无一例外,面上都戴着黑色的鬼怪面具。
是墨鸦。
唐释用目光挨个将那些人看过去,众人纷纷单膝跪下,尊他为主。
最后,唐释看向了沐无咎。
正当沐无咎以为接下来又会是一场殊死搏斗的时候,唐释却将空中盘旋的鬼首召回,然后便转身,不过几步,那道身影便被白雾吞没。
黑衣人们亦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消失了。
最后,现场只剩下了沐无咎与两具尸体。
沐无咎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腿一软,便跌坐下去。
他有几分恍惚,抬头看向了天空,白雾正在散去,渐渐露出了天空本有的湛蓝的颜色。
结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