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中,每个宗门都会根据自己的理念管理其下属地区,治地内的风俗习惯各不相同,但都会庆祝一年中两个重要的节日——
春季的“朝时节”和秋季的“暮时节”。
今日正逢朝时节,丹熏驿要举办盛大的庆祝典礼,整个丹熏主城被人用鲜花和彩锦装点一新,还挂上了一串串彩灯、只等太阳落山便要点上。
以丹熏为中心、十里八乡的零散商人们都会带着货物,在这天一大早就赶到丹熏的集市上,摆摊开张、买买货物。
此时的沐无咎正领着几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跟着他们转来转去地到处寻各种零食、玩具摊子,路上若是碰见了有人杂耍卖艺的,便挤到人堆里凑个热闹,给艺人们叫几声好。
沐无咎身上穿着的是部族的传统服饰——上衣松垮垮,露出两臂和大片胸口、戴着造型奇异精致的臂环和项链,一顶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在大漠中生活了这么几个月,已晒黑了不少,再加上这么一身装扮,看着就像个土生土长的大漠族人。
原本沐无咎并不想出沙漠的,他心中对回归中土的抗拒感,并未因着现如今平和的生活减轻多少,反而还愈加坚定。
但是架不住族中孩子们的软磨硬泡,他最后还是来了。
沐无咎给糖糕摊子的老板递过去几文钱,换得了一大块糖糕,他便拿出随身带着的兽骨小刀,给每个孩子分了一小块。
糖糕这东西在中原随处可见,只是寻常的吃食罢了,但在这些个大漠出身的孩子眼中,却是十分难得一见的,只有进城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次。
孩子们太跳脱,沐无咎看着一个便顾不上另一个,他一个不留神,便让喜欢到处乱窜的雪侬撞到了人。
那是个成年男子,小小的雪侬撞到人后,自己反而跌了一跤。
沐无咎忙走过去,便见那男子蹲下抱起了雪侬,拿一把折扇轻轻敲了雪侬的脑门,用标准发音的部族语道:“当心了,走道可是得看着前方的,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是问沐无咎的,沐无咎忙从他手中接过雪侬,连连道歉。
待男子走远,沐无咎却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沐啾沐啾,这里皱起来了!”雪侬抬起那肉嘟嘟的小手去按压沐无咎的眉间,这才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捏了捏雪侬的小手,笑着同她道:“可不能再乱跑了,知道吗?”
雪侬点头,双手环着沐无咎的脖子,仰着头朝刚才男子离开的方向,嘴里嘟囔着:“城主大人可真好,撞了他都不生气呢,雪侬下次要把糖糕分给他……”
“那是城主?”沐无咎一愣。
刚才那个戴着红色面具的男子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他也是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一种诡异的感觉漫上心头——刚刚发生的事,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意外,反而更像有人刻意安排好的相逢。
若是往常,沐无咎说不定会跟上去探查一二,但是现在,他不过沉吟了一息,便果断地将干这事抛于脑后,只招呼着孩子往布置好的舞台那头过去——
丹熏为了庆祝朝时节,请了周遭许多艺人来演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要轮到阿丽米热她们上台了。
挤在舞台前的人堆里,沐无咎先把雪侬往自己脖子上一放,又转而抱起了另一个矮个子的孩子,以免他们看不到舞台上的情况。
一群盛装打扮的女子踱步上台,扭着曼妙的腰肢上了台,随着音乐开始翩翩起舞。
她们的舞姿与中原强调柔美的舞蹈是不同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又像灵动的小鸟,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风情动人无比,惹得台下观众连连叫好。
沐无咎身边的孩子们也一副激动的模样,大声地拍手喝彩。
只是让沐无咎不解的是,不知阿丽米热的眼睛怎么了,总在对着他不停地眨啊眨的。
正对着舞台的茶馆二楼有最佳观赏位置,雅间是掌柜的一早便为城主的人留好的,这是秦墨惯用的专座。
秦墨带人上了楼,一推门,便见到的唐释摊在位子上,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察觉有人进来,唐释掀开了一丝眼皮,又闭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我一番好意邀你来看表演,你居然在睡觉?”秦墨摘了面具,露出一张不满的脸。
唐释又换了个姿势,声音懒洋洋地:“我饿了。”
“给他上菜,上菜!”秦墨无奈。
窗外就能看到热闹的广场、舞台上正有精彩的表演,可唐释宁可听着下头的热闹睡觉,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对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总是这样,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你倒是看看啊,这样的集会每年可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秦墨指使身边的人将唐释从座位里扒出来,架在了窗边,然后他拿着扇子走过去,对着唐释扇了扇。
外面的场景虽然热闹,但对唐释还真是没什么吸引力,他勉为其难地瞥了一眼。
“……啊!!”唐释突然站直了扒住窗边往外看,目光盯的却不是舞台,而是是人群中的一点。
秦墨被这一下吓得手一抖,他顺着唐释的目光往外看,却不知对方到底在看什么:“你见鬼了?”
比见鬼还恐怖!
唐释攀住窗沿一翻身跳了下去,落地后就开始艰难地拨开人堆往某个方向去。
舞台上一曲终了。
楼上的秦墨则看着唐释不知追着哪个人跑出去几步,然后几下便被淹没在人海中,店小二则推开门,高声唱道:“菜来嘞——”
“他不是说饿吗?怎么一上菜就跑了呢?”秦墨看一眼那一桌子菜,无辜地眨眨眼,问身边随侍的下人。
唐释之所以情绪那么激动,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像沐无咎的人。
他艰难地挤开人群追着那人过去,最终停在了舞台后台外——
里头正在收拾东西的是刚刚那群跳舞的姑娘、一堆半大孩子,而那个看起来很像沐无咎的人,正在一个角落里与领舞的姑娘说着话。
他们说的语言,唐释完全听不懂。
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背影,恨不得将那个后脑勺盯出个洞来。
那人背对着外头,对面的姑娘抬手替他摘下了兜帽——一头柔软的短发立刻散开,发梢轻轻落在他弧线漂亮的肩膀上,几股细细的发辫垂下,末端坠着几个细小精致的铃铛。
他的身形比沐无咎结实高大,皮肤也不像沐无咎那么白净,而是一种蜜蜡般的漂亮肤色。
还戴着耳环和项链。
身上还有纹身。
感觉是和沐无咎完全搭不上边的一身装扮,可为什么唐释在楼上的时候,会觉得这人是沐无咎呢?
看着那群人似乎准备出来了,唐释身形一动,藏在了暗处,他等着对方走在前头,自己则暗搓搓跟在了后头。
跟了一段,前头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们有意识地分散开走,而唐释只盯着那个很像沐无咎的男人跟。
男人转进了一条人僻静的巷道,唐释也跟了过去,只是又转了两个弯以后,他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跟丢了?唐释默然,低着头站在原地。
不对!
手一翻,唐释取出长镰,架住了从死角窜出的男人。
对方使的兵器是一把短弯刀,身形和架势都与沐无咎不同,最重要的是,灵气运转的方式不同——
没有雷电流转的感觉,而是更为炙热的……是火!
对方是大漠中很常见到火属性修士。
唐释就着对方冲过来的力量,身形往后一倒,然后猛一发力,双手推出的同时、一脚送上,将对方从自己头顶掀了过去,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男人反应也迅速,立刻稳住了阵脚,拿着弯刀作出防备的姿态,架势自然也是地地道道的大漠风格。
唐释这时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虽然比之前硬朗了许多,而且肤色也不一样了,但唐释还是认出来了,是沐无咎。
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记得。
“沐无咎。”唐释心下一冷,“果然是你。”
沐无咎为什么没有回剑宗?又为什么会是这番打扮?他的灵气怎么从雷变成火了?
唐释心中乱成了一团,沐无咎现在的变化太大,若不是他对沐无咎那张脸的仇恨度太高,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
对面的人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盯着唐释,然后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唐释听不懂的话。
他说了什么啊?!唐释心里还在衡量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是把沐无咎打晕送回剑宗呢还是打晕送回剑宗呢?又或者,打晕送回剑宗呢?
果然还是打晕送回剑宗比较妥当吧!唐释拿定了主意,刚准备动手,对面的“沐无咎”却用一种十分蹩脚的口音说了一句:
“里四森摸增!”
噫?!
什么玩意!唐释一时没忍住,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突然好想把对面的舌头扯出来拿熨斗烫平啊!
“里梗则窝萌肝森摸!”
对面的男人又喊了一句。
唐释震惊得手一松,镰刀脱手落下,砸中他自己的脚。
好痛!
不对重点错了。
……他是认错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