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沐无咎感到自己正走在一片茫白的雾气中,看不清前方。
他不知自己这样行进了多久,只是麻木地走着。
我这是要去哪儿?
沐无咎心中正疑惑着,一道罡风突然朝着他的面门直刮了过来——
在他有所反应之前,身体便自己动了起来,抬剑一格,架住了挥砍过来的镰刀。
雾气以刀镰相接的地方为中心迅速散开,沐无咎这才看清自己正在一处战场上,四周正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
他的身体自发用力,推开了对面攻击自己的男子,同时许多人从沐无咎身后冲出,攻向了那人。
沐无咎并不认识这群人,只看到他们身上都绑着绳子——那细绳一头缠住这些人的四肢和躯干,另一头延伸向天空。
细绳不断拉扯着这些人的身体,控制着他们攻击的动作,也牵动着他们面上的表情。
可是这群人却无知无觉,他们就像……
就像一群提线的木偶。
场上唯一一个,没有被细绳牵制住的人,就是正被围攻的持镰的人。
你是谁?沐无咎刚想开口,就感到一股力量控制着自己也投入了战局,他惊恐抬头,看到几股细长的绳子从天上垂下来,连接到自己身上。
他不能控制攻击的动作,几招将被围攻的人步步逼退,最后他一剑贯穿了那人的丹田,那人终于抬头与他对上眼睛。
那人嘴里涌出鲜血,脸上带着满是恶意的笑,他说:“吾与尔等……不死不休……”
那张脸遍布伤疤、满是风霜,可沐无咎依旧认出他来了——
是唐释。
“都起来!起来!”一道清晰的声音突然闯进了眼前这幅血腥的画面,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天亮了!快起来!”
沐无咎闻声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酸痛的身体,这才看清了原来是歌琳丹正在营地里到处转着喊人起床。
天还未亮,远方的地平线上只露出来一丝白边。
沐无咎有些迷迷糊糊地揉了眼睛,放下手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愣了愣——那里并没有被绳子缠过的痕迹。
“无咎,昨晚可是作了噩梦?”在沐无咎身边休息的一个剑宗弟子打了个呵欠,问道,“半夜听见你说梦话了……”
“噩梦?”沐无咎回想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记不得梦到什么了,于是反问那人,“我说了什么?”
“啊?我记不得了,反正你哼哼着,喊你也不醒,到早上这会才消停些。”
“罢了……”沐无咎点点头,起身收拾了行礼,招呼弟子们起床吃饭,准备出发。
歌琳丹拿了昨日的报酬后,才继续带着众人前进。
等太阳渐渐升起来后,沙漠中的气温立刻便上升了不少,热的人满头大汗。
有些人贪凉,这时便想脱下厚实的外裳了,歌琳丹冷冷提醒他们一句当心晒伤,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倒是沐无咎,强硬地下了命令不许弟子们光着膀子乱晃,这才免了他们背上被晒脱皮的命运。
天气热,水消耗得就快,虽然昨日路过绿洲时众人已经补充过储水,但是仅仅一上午,不少人的水囊便干瘪了下去。
这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积水的沙坑,有人问歌琳丹可否去汲水,被她拿眼瞪了“那是妖兽的巢穴,不要命的便去吧!”,便也只好作罢。
可是没熬多久,又有人忍不住了——那沙坑看着虽然深,但是坡度挺缓和的,沙坑底部的一小滩积水如明镜一般倒映着天空,清可见底,怎么都看不出是个巢穴了。
众人喉咙里干得要冒烟,而那清澈的水看着又太过甘甜。
歌琳丹只是一个姑娘家,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的人多得是。
于是便有那胆大的,下了马拎着水囊过去了,歌琳丹见了也不阻挠,拉停了骆驼冷冷看着对方。
那人走了几步,刚到沙坑边缘便栽倒滑了下去——哪里的沙子比其他地方要松软的多,便是只兔子从旁边走过去都会坍塌,更何况是一个成人呢!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沙坑底部的水潭冒出一串气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然后同样的位置钻出来一个巨大的虫脑袋。
那怪虫看上去很像寻常的蚁狮,只是个头大了不止一倍。
怪虫察觉到有猎物滑到了自己的巢穴中,便张着两片大颚将周围的砂子往外抛弹,那名滑下去的弟子便尖叫着被流沙推了下去。
剑宗弟子们慌乱了起来,沐无咎忙拔剑掐诀,他的佩剑立刻带着一层雷光飞出刺向了坑底的大虫。
可惜那虫子的脑袋十分坚硬,只是发出铮的一声便将沐无咎的飞剑弹开了。
“拿绳子拉住他!”沐无咎一边召回飞剑,一边大喊。
周围的剑宗弟子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抛出绳子,将落入沙坑的人套住,止住了他的继续下滑。
只可惜沙坑附近的砂子太松软,不能提供支点,众人费了大劲都没能把这人拉上来。坑底的大虫抖了抖身子慢慢爬向了那人。
“掉进沙猴巢穴的人少有能救出来的,莫浪费时间了。”歌琳丹见状有些不悦——
她已经说得很明确,那些沙坑不能靠近,这还是有找死的人,谁拦得住呢?
还要拖累旁人的行程,真是不知好歹!
眼看着巨大的沙猴就要够到那落入坑中的人了,一只白净的手突然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是沐无咎踩着佩剑,御剑过来把他提起了。
沐无咎操控飞剑的速度很快,只瞬息便提着人飞回了安全的地方,只是那人手中的水囊落下了,被沙猴几下撕成了碎片。
见猎物逃走,沙猴便钻回了砂子下头,过了一会一滩水又涌了上来。
落回安全地区,那名犯事的弟子才抖着腿,心有余悸地对着沐无咎千恩万谢。
沐无咎看他没受伤,才提高了声音,冷冷吩咐周围人:“都听清楚了!万事都要听吩咐!不可随意行动!不可再有下次!”
回应他的是剑宗弟子们几声稀稀拉拉的“是”,看得出这事让他们有些打击和沮丧。
招呼队伍重整出发,沐无咎再次翻身上了马。
歌琳丹驱骆驼到他身边,讥讽道:“滥好人!”
沐无咎也不生气,只笑了笑道:“劳姑娘费心了,还请继续带路!”
“哼,你这般好心,干脆照顾他们一世好了!”在歌琳丹看来,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吃点苦头、受点教训才知道不该做。
她已经提醒过了,仁至义尽,对方不听,那也没法子。
这种不听吩咐的队友对一支队伍的拖累有多大,歌琳丹再清楚不过了——
大漠中处处是危机,她早就看惯了那种一个人拖死一支队伍的事情在眼前一再发生。
一想到这人今后要是再不听话,说不定会害死更多人,歌琳丹心底止不住的烦躁。
“都是自家师兄弟,能帮的便帮一把。”沐无咎还是那张纯良的笑脸,声音也是轻飘飘的,“这还只是刚开始罢了。”
歌琳丹听他这么说愣住了。
什么意思?
这还只是刚开始,所以为了保存实力能救下的便救,弱到了后头真成拖累了……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歌琳丹心里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在她出发寻剑宗的人之前,自家尊主手底下那个丑小孩曾经和她说过这沐无咎的事。
那丑孩子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他说沐无咎是一朵“小白花”、“真圣母”,做什么事情都心慈手软,最是拖累不过了。
刚才沐无咎的行为确实符合这些描述,可他最后那句话怎么让人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的呢?
他这是生气了?生谁的气?
歌琳丹敢肯定那怒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便是冲着那名私自行动的弟子了罢?
算了管他呢,还是先把事情禀报了再说。
歌琳丹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然后状似随意地将手帕一扔——白色的手帕落到了黄沙上,不过几息便被砂子掩埋。
沐无咎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
他们身后跟着人,歌琳丹就是对方派来的,这些沐无咎都知道,他想对方一定也是冲着火灵芝来的——这是想用自己的人开道,然后他们跟着捡漏。
不过便是跟着也无妨,最后还不知谁算计谁呢……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秦墨的队伍也行到了歌琳丹先前丢手帕的地方。
王继尧翻身下了骆驼,从沙子里扒拉出那条白色的手帕,然后他将手帕呈给了秦墨。
秦墨将手帕叠了叠,,那帕子便自己燃了起来,火光没有烫伤秦墨的手,而是映出了一些画面。
“传消息来了?”唐释见状也凑过来看。
秦墨故意吓唬他,将手里的火光团子往唐释面门前猛地一送,唐释却全无反应,保持着那个探头过来的姿势,于是火舌舔掉了他的一撮刘海。
焦味传来,秦墨忙把手收回来,待看得唐释缺了的刘海,他不由啧啧道:“完了完了,你自来就生的丑,这下子更丑了,铃铛怕是会嫌弃死你!”
铃铛是秦墨给歌琳丹起的昵称,自唐释来了以后这姑娘就特别喜欢找他玩,总爱打扮唐释,给他扎头花编辫子什么的。
唐释捻掉那烧焦的头发,静默无语。
比起狗啃似的刘海,他更在意火光里透出来的画面——沐无咎竟然学会御剑了!
御剑术在高阶的剑修手上常见,一种是对敌的,一种是载人的。
这种法术很难,对灵气的要求也高。
在沐无咎之前,唐释只见过童佳洛会御剑。
这才多久没见到,沐无咎就学会御剑了,看来这段时间他的实力又进步了不少。
这下子要算计沐无咎可能更难了,唐释心底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