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唐释听得雨声醒来,推开窗户,便看到雾气与雨水织成的雨幕笼罩住整个天星崖,远山也在云雾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窗外凉凉的湿气透了进来,雨声淅淅沥沥,屋檐上集聚落下的水珠叮叮咚咚。眼前这一幕泼墨画一般的山水图景,与被埋藏在久远记忆里的一个片段忽而有了重合,让唐释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位白衣素裳的女子撑着伞,出现在这画面里。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后,唐释迅速把自己收拾妥当,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油纸伞。
天星崖不常下雨,每次下雨也只会持续上一两天。唐释印象中,来到天星崖以后下雨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不过雨水虽说是少了些,天星崖却并不缺水——天星崖处处有瀑布飞流而下,山间的泉眼溪水也有得上百。
伞是童佳洛下山办事时,在坊市中闲逛时偶然见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下来,除了给几个爱漂亮的师妹们带了,也给唐释捎了一把,让他当做玩具。
这把伞是浅黄色的,上面画的是几支淡粉色的紫荆花,显得一派小家碧玉、温婉至极,唐释刚拿到这个礼物时就觉得这位师兄真是个没心思的,给男孩子也送这么秀气的东西,随后就将这伞找了个柜子放好,只想着让它压箱底,再不拿出来。
虽说也曾在书世界中扮演过女性角色,但唐释对这类气质柔软娴雅的东西就是莫名的喜欢不起来。
似乎修者都不爱打伞,即使身上被雨水打湿,也只丢一个小法术上去,衣物片刻就会干燥。唐释却不吃这一套,烘干衣物用的只是小法术,他虽说修行进度过慢,却也是会的,但是身上湿漉漉的感觉让他厌恶至极,于是唐释在厌恶和不太喜欢中做出了选择——他撑着那把秀气的伞出去了。
凭虚峰上不像天星主崖一般修葺了众多精致的阶梯和长廊,只有几条青石板铺就的可供两人并行的小路,因着孙真人不喜外人,这些是平日里唐释自己一个人打扫的,偶尔几个关心唐释的师兄师姐来了会给搭把手,被孙真人撞见又是好一番数落。
顺着小路一路下山,却在山脚下看到了雨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是童佳洛,唐释作出判断,隔得老远他就看到了那个在雨幕中朦胧模糊的身影,但是走近了才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黑岩。
这些年来黑岩的眉眼已经长开,皮肤也渐渐白过来了,配合高大的身材,十七岁的少年虽然青涩,但已然有了成熟男性的雏形。若放在平时,他这副不算差的皮囊不知会吸引多少人的目光,但此时唐释只觉得黑岩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哎?释儿你从哪找来的伞?快让我也躲躲。”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少年缩着脖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也不管这伞这么小能不能装下两个人就往下面钻。
唐释把伞递给黑岩拿着,忍住仰天叹气的冲动问:“你怎么过来了?怎的也不打伞?”
“我怕你不认识路就过来接你了,”黑岩又抹了一把脸,那用力地仿佛要把鼻子给扒下来,“这不没想起来打伞么,再说我上哪儿找伞去……哎你这伞可真好看,也是童师兄给你带的么?”
“没伞你不会使个避水诀么?”避水诀也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法术,大的洪水浪涛挡不住,但是挡挡雨还是很好使的,唐释自己修行不够还使不了,但是黑岩可以啊。
“你不说我给忘了!”黑岩一拍脑袋,又把伞递回给唐释,然后运起灵气掐了几个手诀,瞬间那原本湿哒哒贴在身上的衣物被烘干,而外面落下的雨水也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挡住了一般,被隔绝在他身体的一尺开外。
做完这一切的黑岩带着唐释走了几步,又钻回了伞下面,道:“我还是觉得这样正常点。”
不不不哪里正常了,你这样别人会觉得我们两个脑袋瓜子都不正常,唐释在心底郁闷地默默吐槽,伸手推了黑岩一把,没推动,又拿脚踹他,想把他从伞下面赶出去,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于是便也作罢,只跟着黑岩往天星崖主崖上去。
天星崖主崖唐释之前确是没有来过的,但是黑岩却熟门熟路。唐释也只管跟着他走,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头上顶着避水诀的同门,皆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这挤在一把小的不能再小的花伞下的两人。
原本唐释猜想凭自己的身份地位,错过了拜师大典这个机会,在离开天星崖前应是不会有机会进天星崖大殿的,没想到现下还是进来了。
自从进了天星崖后,唐释也接受过一些宗门发布的历练任务,诸如采仙草灵果、捕捉一些小型妖兽,或是跟随宗门到一些管辖的城市中去视察产业,偶尔也摆摊做点小生意之类。
这些丰富的任务早先是童佳洛指导唐释去接,几次以后就成了唐释自己给自己找了不少事情做,零零碎碎都是些小事,但是确实给了唐释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也让唐释对这个世界的信息收集变得饱满立体了起来。
这一次来大殿,则是黑岩接了个宗门给的采集炼器材料的任务,因他觉着这任务还算轻松,就想让唐释也跟着他出去玩玩。按理说几人结伴一同外出也是常见的事,但是带一个实力差距这么大的累赘出去,只为了“让他出去透透气”,确是一件新鲜事,对于黑岩这个奇葩的要求掌门还算淡定,只让他临行前把唐释带来给自己看一眼便罢。
唐释是不缺这个出去玩的机会的,但是黑岩坚持,他也就跟着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进了大殿,刚好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的掌门打发走那几个前来禀事的,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黑岩和唐释,被掌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的唐释得了掌门一句“嗯”,随后掌门对着黑岩嘱咐了几句,也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宗门重视黑岩,对于黑岩要带着出去玩的朋友也要考量一番,唐释还是想得通这一点的。
现下人也看过了,他与黑岩也该出发去最近的一个被当做第一个落脚点的集市了。
唐释准备回凭虚峰拿下收拾好的包裹,却被黑岩拽着往山门外走,他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不回去拿行李么?”
“都在这呢,”黑岩走到一棵树旁伸手一掏,变戏法似的拎出来两个包袱,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事先藏在这的,只等着掌门放人后直接就走。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对唐释咧着嘴笑道:“你的份也准备了,咱们直接走就是了。”
没想到黑岩会帮自己也准备了行李,唐释有些意外,但也奇怪他这么着急出去的原因:“你就这么急着出去?竟是片刻也耽搁不得?”
闻言黑岩回头朝着唐释嘿嘿一笑,然后他凑近了唐释,在唐释耳边压低了声音,言语间带出的热气让唐释觉得耳根发痒:“我可打听到林枫在何处了,这次咱们出去早点把任务做完,就悄悄过去看他!”
===我是读个神行去遣榆谷看林枫的分割线===
茂盛的爬山虎遍布整个墙面,染就一片翠绿。
墙下是拥簇成团的艳丽花朵,不远处有棵一人可环抱的榆树,树头的白花开得正盛。此时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大地上,茂密的树叶如同千万只小手托起阳光,却在指尖遗漏下不少,投射成了一片片斑驳的树荫。
小院中一块宽敞的空地,两个人影正彼此追逐过招,两人身形灵动,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竟有些不分上下的感觉。
这两人正是沐无咎与林枫。
追逐间,沐无咎身形一动,一剑刺向了林枫的咽喉,却被林枫一个侧身用剑格挡开,剑身顺势劈向了沐无咎右臂。
沐无咎却并不慌乱,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着,只见他手上剑式一转,并不闪躲,而是直直的冲着林枫此时打开的空档而去,手中剑尖一挑,直取林枫腹部。
林枫只得收回剑式闪身后退,避开这致命的一剑。
沐无咎乘胜追击更是一步上前,剑式凛利地劈向对方的胸口。林枫脚下后退的步伐有些收不住,此时已然无法闪避,只得提剑格挡。铛——剑身碰撞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林枫觉得虎口被震的有些发麻。
趁着林枫疏于防备,沐无咎抬脚踢向了林枫的脚腕——只觉得脚下一空,没有料到这一招的林枫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林师兄,承让了。”沐无咎收剑对着林枫一抱拳,然后向跌坐在地上的林枫伸出手。
有些哭笑不得的林枫就着沐无咎拉他的力站了起来,道:“我又输了,真是惭愧。”
林枫是在来到遣榆谷后与沐无咎相识的,因着两人都是宗门送来治病疗养的,又年纪相仿,在这没什么同龄人的谷中,便时常来往,这一来二去之下,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两人志趣相投,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也大同小异,即便有不同的地方,两人也很难吵起来,反而会共同讨论,彼此都获益良多。
沐无咎的腿伤一年前已经痊愈,在宗门的支持和暮云的邀请下,他又在谷中住了许久,平日里除了修炼和功课,也会时常到林枫的院子里找他,有时两人会一同学学下棋,有时会就同一问题展开讨论,更多的时候,这两人会在院子里比试——因着各自的宗门都给两人布置下不少功课,林枫与沐无咎一样,不仅要配合着拔除体内的咒毒,还要在修炼的空暇时间练习一些外家功夫。
此回过招,这二人使的皆是修界最常见的大路货——两仪剑法,但同样的剑式在不同的人手里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沐无咎喜欢主动进攻,过招时一剑一式都无比凛利果决,占尽上风,如果事先没有准备被他压制住,便再无反击的可能。
而林枫的战法趋于且退且战、诱敌深入,他智计百出,一招一式间布下的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若不是因为林枫常年身体羸弱,在打斗时也时常会后继无力,刚刚的比试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定夺。
两个少年比试完毕,纷纷收了手中的剑。林枫抬起袖子擦擦额头冒出的汗水,问:“无咎,上次暮云师叔所说要带你出谷一趟,时间可定下了?“
“就在两日后,”沐无咎回到,他走到一旁树下的石桌处,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面色微微发白的林枫,又道,“可能会去集市,林师兄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给你带来的?”
林枫接过杯子摇摇头,想了想又道:“若是能帮忙带个话就好了……不过也未必能遇上……”
因着林枫身上的毒素可能牵扯甚多,自从进入谷中后,他就不再被允许外出,既不让宗门的人进来见他,也不许他送信出去,林枫心里很是挂念远在天星崖的掌门师尊,还有他的两个伙伴。不过书信尚且不让送,也不知口信能不能……
“师兄尽管说就是,我若是有幸遇到了,也可帮你传达。”沐无咎对着他笑笑,林枫的处境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沐无咎相信遣榆谷这么做自有一定的道理。自从自己的腿伤完全痊愈,变得行走自如以后,沐无咎对遣榆谷医术的信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倒是不认为遣榆谷将林枫扣在谷中,是因为治不好他。
“那倒也是,”林枫勾勾嘴角,抬起杯子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嘴唇,“倒是劳烦无咎了,若是见到我所说的这几人,且替我道个平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