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容将绯珠送了回去,在大夫过来之前,看了一眼她的伤口。陆谨夏一点都没有留情,牙齿咬破了皮肤留下了两排血窟窿,还在往外面渗血,中间的地方已经变得青紫,一点分不清原本的样子。
“让大夫看看有没有伤到经脉,没有是最好的。我那里还有祛疤的药膏,等伤口好了之后抹上一两个月,不会留什么印记。”
“奴婢没事的,您别太担心。”绯珠冒了一身的冷汗,额发被汗湿贴在额头上,几次想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江婉容还想要说些什么,外面就来了人,是徐氏身边侍候的嬷嬷。
她黑着一张脸,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能夹起一张纸,见了江婉容之后,有些敷衍地行了礼,板着脸说,“三少夫人,老夫人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去外面等着,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来。”江婉容纯粹是没有想到,徐氏来找麻烦来得这么快。
嬷嬷身形都没有动弹,丝毫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依旧杵在原地,声音又尖又细,“您还是快些吧,毕竟等着的都是长辈,您若是去得太迟了,怕是不好。”
就是再粗心大意的人,都能够听出她话里面的针对,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学了谁的。
江婉容冷眼看过去,轻飘飘地问着:“夫人让你来做什么的?”
“请您过去一趟。”
“你也知道是‘请’,不说我还以为是压着我过去认罪的!”她疾言厉色,抄过桌子上的绘花茶盏就直接砸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嬷嬷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嬷嬷,烦请你记着,我虽是才进这个家门的,但也是正经主子,容不得一个下人在我头上指手画脚。我也不是什么软和性子,谁要是让我不痛快了,她也未必能好过到哪去。”
江婉容还想着是不是自己最近太过于低调,谁都想着过来踩上一脚。她冷着脸吩咐一旁的夏岚,“送嬷嬷出去等着。”
嬷嬷僵硬着身体,最后还是在江婉容的怒火中败下阵来,讪讪地说:“那老奴就在外面等着。”
绯珠知道她在气头上,怕她一时冲动和夫人起了冲突,白着一张脸劝着:“奴婢手上的伤还好,吃点罪养个几天就能好,您不必执着给奴婢要个说法。现在平北侯府还是夫人在当家,我们在这边也没个助力。她要是想对付您,弯弯绕绕想要给您找不痛快的机会多着呢,您且忍忍,暂时低下头,别和她起了正面冲突。”
她上辈子就是这么一直忍着,才被徐氏逼着没了性命,连带着这群丫鬟也没什么好下场。重活一世,她还是要走上辈子的老路,还不如找个绳子往梁上一挂,一了百了了,还要什么复仇。
她敷衍着“嗯嗯”两声,去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将自己的头发拆乱了些,再由春景将她背着去见老夫人。
……
在月桂院里,陆谨夏还在哭着,整个一个肉团子,哭得脸颊通红,一身热汗,徐氏的心一阵阵抽疼着。
陆谨夏是徐氏的小儿子,徐氏在怀他的时候正巧是多事之秋,平北侯接二连三遭受圣上训斥,陆家五爷被外放去江城上任,老夫人恰好又在这个时候病倒了。作为一家主母,徐氏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后因操劳过度差点小产。
陆谨夏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徐氏疑心是自己的缘故,对他宠爱非常。平北侯和老夫人心中对徐氏也有愧疚,加倍补偿到他的身上去。他几乎是在所有人都疼爱中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就养成一个混小子。
他还在抽抽嗒嗒告着状:“我的旺财养了好久,平时连一根毛都不会动它的,谁知道那个女人直接把它杀了,她还凶我!”
徐氏心疼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问:“凶你什么了?”
“她说要把我也一起杀了,娘,你要替我报仇!”陆谨夏直接开始耍赖,躺在椅子上,双腿往地上直蹬,“我不管,我不管,我一定要让她给我道歉。”
徐氏看了一眼老夫人,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低声训斥着:“她是你的嫂子,不过是一只鹅而已,你还想怎么样!”
“那不是鹅,是旺财!”陆谨夏瞪了徐氏一眼,一溜烟从凳子上爬起来,往老夫人怀里钻,“祖母,娘亲坏,她不疼我,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
老夫人本就怜惜他,现在见他哭得伤心就更是心疼,对着江婉容的印象也差了一点。
毕竟你一个大人,何苦要为难孩子?
她哄着怀里的乖孙说:“等你嫂子过来,我会帮你问问她,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祖母一定会补偿你,怎么样?”
陆谨夏哼哼了两声,刚答应下来就看见春景背着江婉容走进来,头颅扬着高高的,“祖母,她来了,你得让她向我道歉。”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看着她有些惊讶。
江婉容被春景放了下来,却依旧有点站不稳,摇摇晃晃像是纸做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就是这样,她还是依着规矩给老夫人行李,语气平缓,“今日走在路上,有只大白鹅冲了过来咬着我的腿了,我身边的丫鬟伸手拽着鹅,拽了几次没让它松口,这才把鹅杀了。”
“可让大夫瞧了。”老夫人连忙问。
“还没来得及,我才回了院子,就有嬷嬷让我过来,这不还没来得及收拾,就立马过来了。”
江婉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朝着陆谨夏说:“夏哥儿,我在这里朝着你赔个不是,不过你下次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我来,不必为难我身边的丫鬟。你这一口咬得,差点就让绯珠断了手。绯珠是从小就照顾我的,名义上是丫鬟,我心里却是不把她当做仆人,看作是我的姐妹。”
这句话以退为进,听着像是道歉,实际上是来要一个说法。俗话说打狗还得要看主人,你这般伤害我看成是姐妹的大丫鬟,我能饶得了你。
陆谨夏却是个傻的,听不清里面的意思,还翻了一个白眼,“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分明是她自找的吗?她要是不拦着我,我还不屑和她动手。一个丫鬟而已,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
这话一出,老夫人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们平北侯府可不是这么刻薄的人家。
徐氏就是再护着他,也知道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当,沉着声音告诫,“不许胡说。”
她又看向江婉容,“江氏你也别和他计较,他年纪小,还是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力气。伤了是哪个丫鬟,快让人请个大夫来。我这里还有些补品,留送给她养养身子。”
这样就当事情没发生,想得倒是美。
江婉容没说话,眼睛轻轻眨动一下,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她似乎是察觉到失态,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咬着唇,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愿说出来的隐忍样子。
她原本是艳丽的长相,扮起委屈来虽然没有梨花带雨的效果,却也有种让人想要维护的冲动,那是一种对强者的同情和对她遭遇不公的不满。
徐氏差点忍不住撕了她的脸,要是正儿八经吵起来,她有的是办法让江氏吃亏。她是长辈,又是牢牢掌握着平北侯府的大权,对付不了一个丫头这不是笑话。
偏偏她什么都不说,把狐媚子那套学了全,只知道装可怜让别人同情!都是千年狐狸修成精,装什么鬼怪。
徐氏气得心肝发疼,却温温柔柔地上前去替擦脸,柔声说:“你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了,说出来我们听听看。”
江婉容拂开她的手,又摸上自己的肚子,忍着说:“不要紧的,我腿没事,肚子也不疼的,缓会儿就可以了。”
“快坐着吧,等会让大夫来给你看看。”徐氏去搀着她的手,扶着她在酸枝木雕花椅子上坐下来,“你这孩子也是,怎么身子不舒服也不说一声,还将我们当成了外人不是。”
她软声细语地说着话,言辞诚恳,外人看来那种担心做不得一点假。
陆谨夏见她安慰起江婉容,恼火极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娘亲要帮着自己的仇人,顿时发起了疯,从老夫人怀里一下子窜了出去,想都没想直接将去推江婉容,骂着:“你这个坏女人,不许你接近我的娘亲。”
他吃得好,长得胖力气也大,江婉容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一下身子,可还是被推得往后面退了几步。
她原本是真的没准备要闹大,一个混小子给个教训让他付出代价,犯不着仔细计较。可此刻被人接二连三犯到头上,她也就没有准备忍着,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翻着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惊呼,春景见状立刻将她背了起来,打声招呼之后立刻往回赶着。
徐氏皱了皱眉头,隐约预料到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决了。
——
陆谨言是下午得了消息,听说江婉容被打晕过去之后,连忙推了所有公务赶回去。
路上的时候,平江将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他只是侍卫,没能在现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说出来的东西还是匆忙听到的,遗漏了不少更加让人气愤的事情。
可这些也足以让陆谨言动怒,他沉着一张脸,眉眼冷冽,裹挟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身上的低气压让周围的人都有些窒息。
平江有些不大记得自家主子上次发这么大的火是什么时候,有些害怕地往后面缩了缩脖子,决计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免得被当成了出气筒。
他赶回来的时候,徐氏还在院子里。
徐氏见他回来就站了起来,见到他沉着一张脸,气势骇人,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就没办法说出口,顿了顿才满是歉意地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江氏一时气火攻心,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弟弟年纪小,莽撞了些可到底也不是故意的,我先在这里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她这么说,已经是低头了,不过原因倒不是真的因为认识到自己错了,心里内疚,单纯地只是因为陆谨言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她不好得罪他。
他仍旧年轻,身上以出具上位者的威压,此时让她心生忌惮。她的这个侄子啊,日后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徐氏垂眸,藏住眼眸深处里的嫉妒与不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