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六名树人被藤蔓丢到了沈括面前。
再见到沈括，那六名彻底打消了找自家王对付人家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向他行礼：“沈括先生。”
藤蔓从树人背后升起,在空中拼出巨大的文字：我教训过了，他们会听你的话。
“如果他们冒犯你，不必手下留情。”
沈括看了半空中的藤蔓一眼，讲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那六名树人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既带着些许讨好,也带着些许疑惑,疑惑这个叫沈括的人类为什么值得自家王叫自己尊重听从。
难道这个看起来在红河基地看起来举足轻重的人类竟然是他们王安排的人？
树人们看着沈括的脸,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沈括看着这一切，心中觉得好笑：这些树人恐怕不知道,就在他们背后,他们的“王”正在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告诉他对他们不必留情。
“我知道。再见。”沈括回答道。
说着,他挥手收起凉亭内的白菜兵,对六个树人点点头：“别反抗。”
然后带着六名树人赶回红河。
凉亭外,巨大的藤蔓还定在半空中，拼成一行小小的字：再见，沈括。
沈括和靳劭的这一场私下会面并没有消耗多少时间，加之他来去迅速，红河里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等他带着六名树人回到修炼室,修炼室的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沈括对六名树人点点头，便各自分开,树人坐到他们的固定位置上，沈括也回到了他的地盘——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修炼室里的人又确确实实地能感受到，树人们对待沈括的态度似乎亲和了许多。
看来沈括带树人出去这一趟，他和树人交流的不错。修炼室的人大多这么想。
沈括神色如常地和褚教授报备了一声,那头褚教授不知道在忙什么，随便应了他一声便没再管他。
沈括在修炼室正中央闭上眼，修炼室重新恢复了平静。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七八天，这期间，“盖亚”给人类的补偿送到了红河，人类异能者的精神体也终于走上了被吞噬的流程。
作为供体的异能者们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在向吞噬者献出自己的精神体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悲伤与不舍，反而有种提前面对未来的淡淡的喜悦。
太多人受够了这样看不到未来的末日，即使提出了对付外星人的方案，最后能不能胜利，也仍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像一把高高悬立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获得轻松。
能够提前结束，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幸福的。
至少他们已经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尽了全力，最终结果如何，人类存活或毁灭，都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了无遗憾。
一个献出自己精神体的年轻异能者在留给自己母亲的遗言中这样写道：妈妈，我要去做划破黑暗的那把刀的一部分。光明留给你们，也留给孩子。
吞噬者们在消化靳劭给予的无意识精神体时尚且有人觉得艰难，但在消化同伴献出的精神体时，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有人说，他在吞噬消化同伴的精神体时，在自己的脑海中见到了对方冲自己微笑。
修炼室外，基地的工作人员全副武装，随时准备着进入修炼室将精神体奉献者的遗体运出。
红河基地的英灵馆，一个个新增的名字陈列其上，越来越多。
沈括看着这一切，从不忍到悲痛到麻木，只用了七天。
人类还是太弱。
靳劭送给红河基地的精神体质量很高，异能者吞噬过一份之后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突破了激活界限，每个人提升的精神力都在五十以上。
可是当异能者们开始吞噬同伴提供的精神体，就发现，同样是吞噬精神体，一个精神力为1的吞噬者，再吞噬一份靳劭给的精神体，可以有十以上的提升；而如果换成普通的人类精神体，吞噬十个精神力在-100左右的异能者精神体也不一定能增加这么多。
而因为精神力越高，想要增加相同数值所需要的精神体就越多，且人与人之间还有一定区别，红河基地和“盖亚”交流过后，最终达成了每一份“盖亚”提供的精神体与一个精神力为-100的人类精神体等值的兑换条件。
说实话，这个兑换条件对人类而言，是占了便宜的。
红河方的上层对“盖亚”这么轻易就让利于人类的行为疑惑不已。
要说有阴谋，精神力就等同实力，实力就是一切的根本，再怎么耍阴谋，“盖亚”不至于用自己的实力开玩笑。
“也许盖亚是想开了？认识到现在还是一起对付外星人比较重要？”有人猜测。
吴志铎对这个怀疑嗤之以鼻：“天真！对盖亚来说，人类和外星人，都是敌人。祂自封地球的神，这地球在祂看来就是祂盖亚的自留地，祂就是唯一的王，植物才会是地球未来的主人，祂的卧榻之侧，还会有我人类的容身之地吗？”
那么“盖亚”到底在想什么？
没人能说得清。
除了沈括。
他一直在修炼室内，眼看着那些优秀的人类一个个为了制造出高等精神体献出生命，心中怎么好受得了。
而六个树人被靳劭指派听从沈括的命令，自然也不只是来当木头人。
沈括的种种表现，都被树人上报给了靳劭。
而靳劭也没有让沈括失望。
他还是向着人类的。沈括想。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好笑，像靳劭这样恨不能把一切都献给国家献给人民，为了大义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人，他又有什么好为他担心的呢？
如果靳劭都不向着人类了，那恐怕这地球上也没多少人还会向着人类了。
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按照现在的节奏，靳劭作为新的“盖亚”，既然已经取代了原来的盖亚，那就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人类，即使他不能再以人类的形式回到这里，他的心，他的生命，又有哪一处不属于国家和人民的呢？
沈括苦笑：虽然对自己足够无情，但是在对待国家人民的时候，靳劭可真是再多情不过了。
修炼室的日子就这么飞快流逝，英灵馆里的名字越来越多，在人类这里的牺牲人数达到一千时，“盖亚”也送来了第三份精神体。
此时，修炼室出现了第一个吞噬达到饱和的吞噬者。
这名吞噬者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100，吞噬过一份靳劭提供的精神体之后，又吞噬了一百零三份人类精神体，但是就在他开始消化第一百零四份人类精神体时，一团半透明的光团从他体内直接被排斥而出。
“失败了。”
失败意味着什么，这名吞噬者再明白不过。不过他也没有多大的沮丧，顶多是为自己不能将精神力提升得更高，为将来那位吞噬者提供更多的精神力而略感失望。
而人类的好运似乎也从此开始被叫停，第二天，修炼室陆续出现了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十五名失败者。
这些人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自发成为了修炼室中精神体贡献者中的一员。
只不过与其他精神体贡献者不同的是，他们既不会马上被吞噬，也不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们会被留到最后，一起成为助那名最终候选者成为高等精神体的阶梯，成为那把斩杀大祭司的屠刀的一部分，为人类不见天日的未来，划出一道光明的天幕。
沈括知道那一天或许不会很晚来临，却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地接近。
如果不是未来还需要他这个唯一能穿梭于两界的锚点工作，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那部分提前和世界告别的人。
这个选择看似伟大，沈括却偶尔也觉得这样很自私，懦弱。因为他不愿看到人类毁灭的那一天到来，不愿看到绝望的人类，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从来不是。
修炼室以他为中心，除去为树人留的位置，吞噬者坐在最靠近他的最里层，然后是吞噬失败的吞噬者，最外层，则是前来轮流待吞噬的精神体贡献者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内层的人越来越少，中间层的人却越来越多。只有最外面一层的人，因为精神体贡献者人数极多，轮流进入，好似从来也没有少过人。
沈括有时看着坐在自己附近的李正，孙星星，陈浩，王燕溪，看着这些勇敢且优秀的人，看着他们年轻却骄傲的脸庞，常常忍不住悲从中来。
有时候，去奉献的人并不感到多么痛苦，痛苦的是那些看着别人牺牲的人。
为什么不是我？沈括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是时间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
某一天，沈括从一次冥想中醒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侧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陈浩。
他慌乱地转身，四下寻找，看到了一脸安然肃静地坐在第二层的李正，孙星星等人。
在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那几人时，这几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并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曾经沈括在他们身上看到年少气盛，看到朝气蓬勃，看到属于天之骄子的自矜与自傲，看到他们像最锋利的箭一样笔直地扎进敌人的胸膛，一扬手千万敌人灰飞烟灭。
那时候他无动于衷，他平淡地像一池古井无波的湖水，他觉得这些笑容是再平凡不过的。
如今再想起，他忽然发现，那些笑容是多么耀眼啊，这样优秀的人，他们还这么年轻，却马上将为这个种族舍生忘死。
他们将化成星星，继续为人类带来光与热。
沈括闭了闭眼睛，忍住眼眶里的涩意。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靳劭那点小情小爱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点小爱，值得什么痛苦。
真正应该让他感到痛苦的，应该是他们啊，这些人类之中最优秀的人，他们即将消失。
在这一刻，沈括忽然有些理解了靳劭。
理解了他的无情，也理解了他的大爱。
他也许是有心的吧，只是他的那一颗心，已经许给了国家人民，再无法许给他了。
是他来迟了。
输给人民这个情敌，不算可惜。
他释然了。
现在，只等着陈浩醒来，再看他还能走多远。
他又看到坐在他左前方一脸冷肃的李正。
那是曾经的异能军团第一天才，第一强者，林正山心里最看好的年轻人。
恐怕连林正山自己也没想到，最后最能坚持下去的，不是天赋最强的李正，也不是毅力超人的孙星星，而是陈浩这个无意中被他带进异能军团顶尖梯队里的野路子吧。
可是，林正山受伤昏迷之后，至今也没有苏醒。
没了他这个顶梁柱，整个基地的人心里都少了一份安稳。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呼喊：林将军啊，你快醒来吧，不然，你就见不到你这群可爱的年轻人了。
正想着，陈浩头顶的半透明精神体忽然消失，刚才还闭目消化精神体的陈浩睁开了眼睛。
修炼室只余下陈浩一个，不少人都分出一份心暗暗关注着这里。如今他一动，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沈括问出了大家心里的那个问题：“精神力多少了？”
陈浩低头看了眼手环：“一千三多一点。”
沈括看了眼手里的数据。
参与吞噬的异能者共六十名。
精神力最终停在一百到两百之间的人占百分之七十，平均值在一百五左右。
精神力在两百到八百之间十四人，平均值在六百上下。
剩余三人，李正精神力1045，孙星星1003，王燕溪940。
而在此之前，褚教授那边已经给出过精神力正值以上的吞噬转换率，按估算，大约在三比二左右，再往上也许还会加大，也就是说，吞噬一个精神力三百的人，精神力只能增长两百。
上述这些吞噬者的精神力总值加起来大约有一万八，如果没有意外，让一名异能者达到精神力一万以上，应该是足够了。
现在就看坚持到最后的陈浩能不能承受这样庞大的精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