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做人总不能高兴得太早。
沈括还高兴着呢,下一秒就一脚踏空了。
竹子是随着根长的,根茎蔓延到哪里,新生的竹子就长到哪里。这漫漫一片竹林下,是由一根根粗壮的竹根编成的巨网。此时凛冬已至,早春不远,为了方便新生的竹笋破土,土地被这些竹子的根茎疏松得十分松软。
竹林的边缘是一个小小的土坡,下了这个坡,沈括两人就可以出竹林了。沈括本来只是踏进一个小小的土坑里去了,却不想那土不受力,他直接踏破了那个小土坑,顺着厚厚的一层竹叶滑了下去。
靳劭拉着他的手走在他前面,感到手上的劲儿不对,一转身已经来不及后退拉他回来。
他们本是在密集的竹子之间穿行,沈括这一滑就滑向了另外几根竹子之间,靳劭还拉着他的手在给他隐身,不松手他就得直撞上面前的竹子。他们还在林子里,惊动一棵就是惊动上万棵,跑都没法跑。
可一旦松手,沈括就得暴露在这片竹林的视线内。禾科植物他对付过几棵,之前在沈括他们村外林子里让他受伤的那群稻谷就是,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暴躁得很。
靳劭心里暗骂一声“谁他么突然在这里挖个坑”,一咬牙,飞快地放了手然后在毫秒间收了手扑向身形在竹林里显露出来的沈括。
他人未至,手先一把抓向了沈括还保持着前伸姿势马上就要撞上竹子的手,狠狠向后一推——
只听得令人牙酸的一声“咔嚓”响起,沈括整个人都给他扑进了叶子里。
竹林里响起竹叶被吹动的“沙沙”声,细细的竹枝带动修长挺拔的竹杆摇动,这片竹海起了绿色的巨浪。
一行行撑开的竹枝带着密密的竹叶,蓬松地长在几十米高的空中,既像浮在半空的绿云,又像游荡在半空中的奇诡异兽,摇摆间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似高高在上的猛兽在窥伺大地,又好像只是随意的一次随风起舞。
靳劭屏住呼吸,在数九寒冬,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
隐身效果在双方接触的瞬间就开启了,但是靳劭死死的压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他不确定,不确定这片竹子有没有感知到刚刚只出现了两秒不到的沈括。
竹子和银杏不一样。
银杏体型大,反应慢是已经被确定了的,单独一棵两棵长在外面的银杏并不少见,靳劭他们以前有这样的条件对银杏做这方面的测试。可竹子,在末世来临前还是能看到小丛小丛的竹林,在末世来临后这样的情况就不可能存在了。竹子那恐怖的生发能力,只要有一两棵竹子在,它们就能迅速发展成一大片竹林。
靳劭他们可没那本事找这种只能打群架的植物做实验。
靳劭的手死死压住沈括那只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的手,不让它有一点颤抖,上半身压在沈括胸口,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括,告诉他,此时决不能痛呼出声。
沈括在被扑倒那一刻只觉得手臂处传来痛彻心扉的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一声轻哼几乎立马就要溢散而出,却在看到靳劭那目眦欲裂的表情时生生忍下了这一声闷哼,把它咽进了肚子里。
靳劭粗重的呼吸一声声喘在他耳边,沈括满脑子都是要炸裂的痛感,把下唇咬出了血,眼尾憋的通红,配合着靳劭一动不动。
靳劭的心脏“砰砰”地跳动。
他全心全意地听着竹林的境况,一只手压着沈括的手,另一只手却已经无声无息地紧紧搂住了沈括的后背,大腿上久经训练的一条条肌肉鼓起,小腿微弯,踩出了一个小小的着力点。他身体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波动着,保持着随时都能够给他撕裂开一条干净道路的状态。
他整个人都成了一张弓,一张被拉满了的蓄力到极致的弓,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等待。只要竹林有一点要发动攻击的架势,他就会立马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抱着沈括飞快地冲出去。
这里离竹林边缘只有不到八十米了,在现在能够控制空气的推动自己的情况下,以他的身体素质,五秒之内就可以冲到竹林外。
他不知道竹林暴动起来有多快,也不知道这些竹子的韧性有多强,又能够追出他多少米。他在村子里用普通的木质用具做过撕裂实验,他可以轻易撕裂家里的家具,可那是变异前的植物,还是干枯的。地球变异后,这些植物的肢体强度可能每天都在加大,根本不是那些家具可以比的。
可他得赌,赌竹林就算发现了沈括也暂时反应不过来。
巨大的沙沙声一直没有停止,沈括只觉得过了天荒地老那么久,久到他已经疼麻木了,靳劭终于慢慢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爬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给他看伤口,他就保持着那种举着他的一只手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忍一下。”靳劭做了个口型,想拉着他走,却发现自己举着沈括的伤手,两个人根本没法好好走。
他略作思考,保持着沈括那只伤手相对不动,直接单手把沈括抱了起来。
沈括倒吸一口气,靳劭已经抱着他飞快地冲向竹林外。
靳劭像举吊瓶一样举着沈括的手冲出了竹林,身后巨大竹林的响动这才突然大起来。一棵棵竹子像人一样弯下了脖子,整齐地弯向刚刚沈括出现过的地方,那处竹海神奇地凹下去一个点,然后以那点为中心,惊天的波动爆发开来。
整座竹林疯了似的摇摆,像飓风吹起滔天大浪,巨大的浪花打向沈括和靳劭二人跑出的方向,长长的竹竿对着二人跑出的方向疯狂抽击,打得大地开裂,焦黑色的地面都泛起黑色尘土,但到底是徒劳无功,靳劭已经抱着沈括跑出了一百多米,站在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前。
虽然深不见底,但这不妨碍靳劭一脚就跨过这道不到半米宽的深沟,然后在颜色看起来正常了些的地上把沈括放了下来。
靳劭仍然像举吊瓶一样举着沈括的手,眉头紧皱地看沈括惨白的脸一眼,沉声道:“你自己举着一下,变把刀出来,我把你袖子割开,看看手。”
沈括牙都在抖,小心翼翼地和他交换了工作,然后眼神一动,一把小刀掉在他脚下。
“忍着点。”靳劭一手轻轻扶到他手上,作势要割开他厚厚的衣服,见他立马皱紧了整张脸,闭着眼睛把下唇咬的莹白一片,手抖了一下,停了下来。
“别这么害怕好吧,多大的人了,还把自己嘴巴都咬破了。”他轻笑一声。
沈括听到声音恼怒地睁眼,羞恼地横他一眼:“谁害怕了,我想咬就咬……”
话音未落,他“嘶”了一声,靳劭已经转着刀飞快地把他的衣袖割成了破布条。
冷风吹过,沈括裸露在外的胳膊凉飕飕一片。
“你……”沈括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道他怎么不知道靳劭动作这么快,一把刀玩得跟多花似的。
不知怎么回事,他脑海里闪过靳劭在凌晨四点一个人坐在门口削木头玩的场景。他记得靳劭一刀一刀,把一截木头削得跟个鬼似的,那手是怎么看怎么笨。
靳劭丢了刀,脸色一正,拧着眉头盯着他的手:“刚刚不算什么,接下来才厉害了,你忍着点啊,我给你摸摸骨——”
话还没说完,沈括就跟被撸了尾巴的猫似的“嗷”了一声,接着收获靳劭的一个脑瓜崩儿。
“叫什么呢,我还没下手。”靳劭道。
沈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
“唉。”靳劭叹了口气,摇摇头,弯腰捡起刀,把他袖子割下来一段,直接塞进他嘴里。
“别咬嘴巴了,都出血了。”说着,他不管不顾地直接上手把沈括整只手的手骨摸了一遍。
“这里疼得最厉害是吗?”靳劭轻轻按压了一下沈括肩部关节处,沈括一双眼顿时瞪得有两倍大,嘴里被碎步堵着他也说不出来,又紧张自己的手紧张得厉害,连头也不敢摇,只一个劲地“呜呜呜呜”。
“这样痛吗?”
“呜呜!”
“那——这样呢?”靳劭猛地一用力,把他骨头正回去,被举着的手也终于得以放下了。
“呜呜呜!”大佬,饶了我吧!沈括疼得泪花都出来了。
靳劭放过他,抹了把自己额头上的细汗,一手给他托着手,一边道:“脱臼我给你正回来了,剩下的应该只是一点扭伤,你托着手别动,我给你固定一下。”
等给他处理好手,靳劭帮他穿上新拿出来的衣服,这才拧眉看向不远处那座同样竖起高高围墙的城市。
三号临时基地,离基地市最近的一个临时基地,也是这一片区人最多的一个临时基地。
这里离基地市只有三十多里路,来去的路上是一片畅通无阻的杨树林,连马路都还保存着三分完好,交流极为方便。
事实上,两个城市之间的交流也极多。靳劭以前还是机动队队长的时候,常常过来给这里的住民发放物资。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临时基地,不如说是基地市2号。
靳劭以前被逐出的时候只是路过了城市外,并没有进入。因为这里得了基地市的令,不准收留他。
他背着行李拎着一把枪路过的时候,围墙上人影憧憧,那些人就那样,无声地看着他,看着孤身走进那座宛若巨兽之口的竹林。
此刻,他回来了,他们依旧是这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