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舫,迎新宴。
今晚来的人很多。
远远望去,月夜倒映在湖光中,画舫笙歌燕舞。
何管事坐在主座上,在场的人推杯换盏。
樊尘带着陶然从岸边飞来,画舫里一阵叫好声:“玉华公子身法了得,不愧是只用了两天就从杂役弟子升为外门弟子的人啊。”
众人对他明明都是夸赞,樊尘却觉得“玉华公子”这四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如今是魔教中人,修炼的是害人性命的魔功,墨渊剑也不再是救人的剑。
樊尘冲那些人拱拱手:“叫我樊尘就好。”
别人只道他平易近人。
何管事对樊尘微微颔首,指着身边的位置说:“坐。”
魔教惯是踩地捧高,有人巴结樊尘,“樊公子,这是顶级的紫河车,你尝尝口感,其实我有心送你新生婴儿尝尝,不过谁都知道咱们教主最喜欢吃小婴儿,遇到好货色肯定是直接送给教主了。”
紫河车是人类的胎盘。
樊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表面上却拿起汤匙,盛了一勺。
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进去的,握着汤勺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可是这么多魔教弟子都在盯着他看。
樊尘脑海里闪过了师父自杀的画面,缓缓举起汤匙。
陶然指着湖里的光点,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问道:“公子,那是什么呀?”
一个魔教弟子从身后背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这是咱们今晚特意给樊公子准备的游戏,那些都是战俘,从北大陆抓回来的人,玩死不行,不过残不残随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射箭的弟子吸引了。
没有人再盯着樊尘,樊尘使了一个障眼法,把那勺汤倒在了一边。
大家开始下赌注:“你们猜他能射中谁?红衣那个女的,还是穿袈裟的秃驴?”
何管事问樊尘:“这个紫河车怎么样?对修为精进大有裨益吧?”
经过几次接触,樊尘大概摸透了何管事的为人,这人无利不起早,最喜欢收贿赂。他转了一下圆桌,那一整盅汤就到了何管事面前。
何管事非常满意:“樊小子,上道啊。”
樊尘一口也没喝,胡乱编出几句盛赞的话。
何管事吃得津津有味,听得连连点头:“说得好!”
有人把弓箭递给樊尘:“樊公子,你也来玩啊。”
湛蓝的湖水被染成了血色,湖水里到处都是战俘痛苦的哭喊和求救声:“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哪怕让我们死个痛快呢。”
画舫里全是魔教弟子的笑声:“你们哭啊,接着哭,小爷我就喜欢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
樊尘的箭搭在弓弦上,迟迟射不出去。
湖里的战俘,有一些是平民百姓,有一些是一府二们四教八山的修炼界同仁,有人发疯地往前游,怕被射中,也有一个老汉挡在一个村妇身前,“你们这些疯子,以害人取乐,箭只管往我身上射,别伤害我老伴!”
还有人认出了樊尘:“听关押我们的人说,玉华公子投奔了魔教,一开始我还不信,我始终记得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没想到真的见到你被魔教弟子簇拥着,好一番春风得意!哈哈哈狗屁的玉华公子,以前我真是瞎了眼,才把你看成大英雄!”
魔教全是一群疯子、变态、杀人狂……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玉华公子,他应该拔出墨渊剑,杀了所有魔教弟子,救出那些被困的战俘。
这才是樊尘想做的事!
但这世上没有浩天府的玉华公子了,如今剩下的只有魔极宗外门弟子樊尘。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自己潜入魔教的任务,神魔器、魔教教主、探查情报……
小不忍则乱大谋。
师父的话犹在耳畔:“你最终要救的是天下苍生!”
必须要取信于魔教中人。
可那是未来啊。
此时此刻的樊尘谁也救不了。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算他能把这一箭射空,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战俘受凌|辱和伤害。
陶然拉了拉樊尘的衣角:“公子,我也要玩,看起来好有意思啊!”
樊尘还没应声呢,就有一个魔教弟子,递给陶然一把精弓,陶然一口气搭上了十支箭。
何管事取笑她:“傻妞,你还玩十连发呢?”
画舫最前面站着一个拉弓瞄准的魔教弟子,陶然一脚就把他踹了下去:“他们游的太慢了,我家公子觉得不好玩,不如来射你呀。”
战俘确实游的很慢,他们身上全都绑着厚重的锁链,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势,而且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进食了。
“哗啦啦”陶然把一大票魔教弟子,全都踹进了水里。同时手中十箭齐发,每一箭都是正中他们的心口。
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一幕!
那些魔教中人愤怒地质问:“樊公子?”
樊尘心里一阵庆幸,还好带了陶然过来,她总能帮他破局。
“抱歉,你们应该都知道吧?我家这小丫鬟,脑子不太正常,在浩天府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傻妞。”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里的箭却已经射了出去,直愣愣地插向其中一个魔教弟子的肩膀,瞬间就是鲜血四溢。
“樊、公、子!”对方咬牙切齿地叫道。
樊尘放下弓箭,一脸无辜地道歉:“抱歉,手滑。”
何管事出来当和事佬:“算啦,今天是专门给樊尘准备的迎新宴,别搞得伤了和气。你们疗伤的丹药,我从樊尘的贡献值里划出来。”
跌进湖里的弟子大骂:“箭没射到你身上,你当然说算了。”
樊尘拔出身后的墨渊剑,“那就上生死擂台!”
樊尘可是两天之内从杂役弟子升到外门弟子的猛人,一个杂役院里足足有六十多个玄丹境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他晋升到玄丹中期了。
真要和他单对单上生死擂台吗?
谁也不敢。
主要还是,今天来青烟舫的都是实力一般的外门弟子,真要是实力够强,谁会来巴结樊尘这样的新人?
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谁也没心情再玩之前那个射杀战俘的游戏了。
大家全都走的走、散的散。
回到院子里,樊尘给陶然铺床,没憋住笑意,“圆圆,他们后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好像渐渐明白,在魔教该怎么做了,归根到底,这些人欺软怕硬而已。”
陶然抱着一碗灵牛产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傻乎乎地看着樊尘,一副听不懂他说了什么的样子。
樊尘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牛奶,“洗脸刷牙,上床休息,睡个好觉。”
陶然睡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推开门走出去,只见樊尘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正在学着何管事说话的样子,夸奖紫河车很美味。
又过了一会儿,樊尘又开始模仿今天在血池里见到的那个杂役弟子,一边用双手在虚空剖开什么,一边说:“她要是还活着,扔进血池,那才够劲儿。”
陶然:“公子?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嘛呢?”
樊尘:“我怕白天露出马脚,所以先提前预演几遍。”
陶然听的心疼死了,樊尘因为太过善良、不够变态,和魔教这帮人根本就格格不入,他是怕下次再吐出来,惹人怀疑。
樊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叫了一声:“圆圆?”他很自责,“吵醒你了?还是吓到你了?”
陶然摇摇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公子,我渴了。”
樊尘为她倒水。
陶然回房间。
樊尘还在演练。
陶然和系统说:“我真恨不得一口气修炼到绝巅境,搞死魔教教主,把樊尘救出苦海。”
系统无奈地提醒:“宿主,你醒醒,你才聚气中期,魔教教主可是上界的老魔头,还有一件顶级神魔器,其实就算你修炼到绝巅境,想搞死他也不容易……不过你现在做的已经很好啦,你救了反派那么多次,读者怨念值有在慢慢消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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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尘来魔教第五天。
何管事把他引为知己,拉着他探讨炼尸的方法。
樊尘笑着提建议:“心、肝、脾、肺、肾,五脏属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腑属阳,你不如试试把尸体的脏器挖出来,各自埋在炼尸地的位置,以小五行对应大五行。”
何管事拍案叫绝,“樊老弟,真有你的啊,顶顶的魔道天才,以前在浩天府真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樊尘领完任务就要离开,走到任务堂门口的时候,见到何管事追了出来,“对了,你今天小心点,青烟舫那天,傻妞这孩子得罪了不少人,我收到风声,他们想在你的任务里做手脚。”
樊尘最先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陶然。
何管事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把傻妞留在自己的小院里,肯定没事,小院的防护阵法可是连辟海境大修士都打不开的。”
樊尘再也没有顾虑,大步前往任务地点。
他今天接的任务是斩杀银云兽,这是一位长老想要的炼器材料。
南大陆幅员辽阔,然而地势险峻,多山川湖泽,百姓稀少,反而是魔兽众多。
樊尘来到银云兽活动的山脉,发现这里的银云兽刚刚迁徙,不得不跟随它们留下的踪迹,一路深入万兽山脉。
明明追踪到了银云兽新的领地,他却突然止步,怀里抱剑站在繁密的森林边,回望道:“诸位同门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风声飒飒,数十道人影出现:“小子,你倒是机警,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我们给你布置好的陷阱了。你那天在青烟舫得罪的,其实也只有我们兄弟几个,要怪就怪你出身浩天府,我们随便一透露想杀你的消息,就有一大票人响应,浩天府和魔极宗有血海深仇,在场的谁没在浩天府手里吃过亏?”
樊尘似笑非笑:“都是魔教弟子,何必还扯这样的大义,让我想想,我身上值钱的也不过是这把墨渊剑,你们已经想好怎么分了?”
“你身上怎么可能只有一把墨渊剑?你可是浩天府上一任府主亲传弟子,你这样的身份类比魔极宗,那就是圣子级别,嘿嘿,咱们这一票,要赚大发的!”
陶然虽然人没在万兽山脉,却一直都在通过系统查看樊尘的动向,随时打算出手救人。
数十个魔教外门弟子围攻樊尘,里面甚至有玄丹境大圆满。
樊尘拔剑。
墨渊剑出鞘。
那一瞬间,仿佛日月都被它夺去光芒。
手起,剑落。
仿佛突然下了一场漫天血雨,血色成为整个密林的主色调。
原本栖息在这里的野兽,全都仓皇奔走,那是出自于生物本能对于力量的恐惧。
那天,只有樊尘一个人走出了万兽山脉。
魔教死了几十个外门弟子,连一个过问的人都没有,这就是魔教。
樊尘的凶名响彻整个魔极宗。
别人都说,他天生就是魔修的料子,把他视为魔极宗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只有陶然知道。
樊尘彻夜彻夜的不睡,如果没有宗门任务,又打探不到情报消息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排演对话。
他没有洁癖,却开始强迫症似的晚上反复洗澡,白天反复洗手。
明明是俊朗如斯的少年,疏风朗月般的眉眼间,一天天地染上了阴鸷,如同山间化不开的重重阴霾。
只有陶然用原主的傻妞人设,强行拉着他坐下吃饭,他才会有片刻的平静。
中秋,满月。
樊尘笑着从陶然手里拿走一块月饼,“圆圆不要贪嘴,你都吃了好几个了,这种月饼用料特殊,吃多了火气大,你晚上又该睡不好,半夜起来要水喝了。”
圆月明亮,桂花皎洁。
少年扬唇一笑时,陶然恍若听到了桂花疏疏绽放的声音。
仿佛他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浩天府玉华公子。
他当然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