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身形又矮又胖,肚子上的肥肉像是叠了好几个救生圈,见到楚航一身军服,对他很是巴结,殷勤地递给他一支烟,“军爷,什么事劳驾您来这小破地方?”
楚航没工夫也没兴致和他兜圈子,指着陶然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买她。”
“巧了,今天李家的少爷也联系了我,说要买我这小猫奴。离她毕业也没多少天了,要不等毕业拍卖会上,你们一起竞价?
您也别觉得我贪心,这小猫奴的基因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才做出来的试管婴儿。您看她这身段、看她这脸蛋,够漂亮吧?就该知道买这份基因的成本价有多高。
送她去主星读书,又是一大笔钱,不就是为了以后卖到新的主人家能知点情趣嘛,让她更能和主人有共同语言。这可是我手里最好的货色,可不得待价而沽?”
“李家少爷,你是指李昆?”楚航一想到今天,他本来在忙参军讲座的事,想要设计出来激动人心的宣讲会吸引任务对象荣烬,就看到星网直播间弹幕里,网友给他截的视频片段,李昆那帮人居然用那种眼光打量自己的妹妹,只觉得极度不适,“不管他出多少钱,我都出十倍!”
“军爷,您越是出价高,我越不可能出手啊,小猫奴这么有市场,万一竞价的时候,李少出价更高呢,您请回吧。”
“你!”楚航的眸光中有厉色闪过。
“怎么?你还想打人?《帝国法典》里面写的清清楚楚,公民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兽人属于公民的私有财产之一,别以为你穿一身军服,就有什么了不起,我在诺顿主星上面也是有人的。”
楚航贵为帝国大王子,首席治安官,谁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他从小就习惯了顺风顺水,何时见过监工这种市井泼皮无赖,滚刀肉似的,根本无从下手。
对于帝国即将毁灭的担忧,与生俱来的威信遭到挑衅后的恼羞成怒,对于妹妹的爱和保护……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楚航心中激荡,他生平第一次理智失控,一具机甲凭空具现而出,银白色的威芒几乎要刺穿苍穹。
就在楚航机甲的冲击波即将碰上监工的时候。
整个世界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半空中如同细丝一样飘荡的酸雨停了,一颗又一颗的雨滴仿佛圆润的珠宝,被一条无形的线串在空中,如同一道绝美的幽帘。
挥舞着镐头的兽人停下了动作,好似化作了一尊又一尊雕像,他们的手臂孔武有力,有一些甚至是狼头人身,有一种来自远古的蛮荒之感。
监工面对那具机甲时,眼里的恐惧犹如实质。
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出现在了这个画面里,只是轻轻一抹,机甲和冲击波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只极美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到近乎给人一种凌厉的压迫感,和它超出人类能够定义的美一样令人震撼的,是它的主人所拥有的力量。
大王子可是双s级!
这是接近神明的力量,即便是五位旧神,也把他视为座上宾,曾经在神祭时公开说过,“或许假以时日,大王子就是第六位神明。”
这具银白色的机甲,曾经伴随着无数场帝国胜利的战争,走入星际民众的视野,它和主人楚航是所有国民的骄傲!
可是楚航充满愤怒、充满绝望、充满反叛的一击,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被叫停了。
回荡在星际民众每一个人脑海里的,是来自灵魂深处对于大魔王超s级力量的恐惧,令他们胆寒,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跪地臣服。
那些流传在世间的对祂的称号,星海尊主、众星之主、龙座之上、弑神者……不再是轻飘飘的代指,而是陡然有了重量的尊称,重到压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种强大到远远超出我们能够理解的力量,想要毁灭世界。
这一刻,每个人都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整个宇宙的湮灭,只在祂的一念之间。
“大王子,我相信凭借你双s级的实力,轻易就能毁灭诺顿星系,但既然是玩游戏,还是尽量在游戏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吧。”
神明之手离开了。
一切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诺顿星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应该说是向后倒退了几格,回到了楚航没有具现机甲的那一幕。
楚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他刚才心里未必没有撕毁这一切的冲动,管它什么诺亚方舟,直接和大魔王打上一场,凭什么一切都受祂支配?
现在只为自己方才疯狂而又莽撞的举动抱歉,他自以为傲的实力,在大魔王面前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陶然在意念里和系统说:“我现在理解穿书部为什么打不开大魔王的过去了,高武世界的终极神明,真是恐怖如斯。”
系统:“周安琪不行,男主女主在书里也都证实了不行,一百个任务者全都败北了,全都指望不了。宿主,这一次也还是要靠你这个大佬带我躺赢!”
陶然rua了一把蓝团子柔软的小肚子,望向了远处辛苦挖矿的兽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路能不能走得通,书里关于少年荣烬的描写太少了,我当时也没有详细设定,不知道天道把这个任务世界补成了什么样?不过我做了两手准备,不保证一定成功,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我相信你,你一直都是一位最特别的任务者,就算是成千上百个任务者和你一起攻略大魔王,他们全都失败了,你却一定会成功,你做任务的方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监工刚才的记忆已经被大魔王抹去了,还以为楚航是被自己说的背景吓到了,才会跌倒。
来者是客,更何况人家是来送钱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对陶然说:“你送一送这位军爷。”
陶然送楚航到地铁站口,楚航给了她一大堆装备:“如果遇到危险,你就按这个信号发射器,我立刻会赶来;如果有人攻击你,你就打开这个防护罩,它是我特意找实验室做的,f级精神力也能使用,如果……”
他就像老妈子一样,说了一大堆,最后又安慰她:“等到拍卖会那天,我一定会把你买下来的。”
陶然:“胡萝卜呢?”
楚航反应了好久,才听明白妹妹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一个游戏人物,你同情她?”
胡萝卜才不是游戏人物。
诺顿星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大魔王把这里冰冻尘封了而已。
诺亚方舟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间的。
其实还是大魔王的能力太变态了,他能把幻想照进现实。他能轻易地抹杀一个星系的存在,也能轻易地复活一个死去的人。
陶然的态度很坚持,楚航让步:“好吧,到时候我把胡萝卜也买下来。”
“还有我们班的其他同学,还有其它班的同学,学校里会有很多兽人拍卖。”
“悦悦,你不要胡闹,大魔王说让我们遵循游戏规则,我现在的身份只是诺顿星的一个贵公子,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不可能把你说的这些兽人全部买下来。”
“哥哥,你不觉得《帝国法典》有很大的问题吗?该保护的不保护,不该保护的瞎保护。兽人作为独立人的人权不保护,却保护星际公民把兽人作为私人财产的产权?”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她们只是兽人……怎么能把兽人和公民混为一谈?”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我现在的身份是兽人,难道你不认可我是一个独立人吗?难道我在智力或者情感方面,和你相比有任何的缺陷吗?”
楚航身形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陶然。
陶然目光坦然地回望他。
《帝国法典》条例很完善,但法律并不代表着公正。
人类历史上,被史学家反复称颂的雅典时代,后世人极为推崇它的民主制,不少人把它当做理想中的乌托邦。
事实上却是,享受民主制的只有雅典公民,大约几万人,另外还有数十倍于公民的奴隶,几十万奴隶根本不被当成人看待,更别提民主权利了。
雅典,就是踩在奴隶身上建立的璀璨文明。
其他时代的文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资本主义完全靠压榨无产阶级的血肉而繁荣。
想要争取兽人平权很难。
因为每一个星际公民都是兽人奴隶制的既得利益者。
极端情况下,有的星际公民甚至完全靠剥削兽人为生,比如监工。
兽人奴隶制是帝国能够照常运转的核心机制。
对于那些深知这一切,但还是兽人奴隶制的忠实拥护者,陶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可男主楚航,未必是装睡的人,他只是打小太习惯这一切了。
“抱歉,悦悦,我现在思维有点混乱,你让我先想一想。”
“好的,哥哥,你慢慢想。”
星网上也因为陶然和楚航的这一番讨论,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骂陶然:“三公主的思想真是太歪了,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想法?她不能因为玩个游戏,拿到了兽人身份,就把兽人等价于公民来看啊!
我看她是所有任务者里面最不务正业的一个,别人都在围绕着荣烬转,她在干嘛?一时兴起要考治安官,现在又异想天开提倡兽人是独立人的人权?”
大魔王粉丝后援会的成员力挺陶然:“公主殿下怎么没做任务?她明明有为荣烬挺身而出啊!而且还有帮周安琪助攻好吧?助攻的那么明显,你们是瞎吗?这都看不出来?是周安琪自己不争气。”
但关于兽人,这些小姑娘是很模糊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兽人的现状,兽人……原来过的这么惨吗?”
她们很茫然,“三公主说的话,有那么大逆不道吗?仔细想想,感觉也很有道理啊,我们班里也有胡萝卜这样的女孩,其实是很好的同学,但是爸爸妈妈都说不要和她们接触。”
帝国方面甚至因此发布了一则声明安抚民众:“三公主楚悦所说的所有话,只代表她个人立场,她不担任任何帝国职位,不具备任何执政权,请大家不要恐慌。”
龙座之上的大魔王,右手食指叩击着龙神骸骨做成的扶手,声音规律而清脆,他一句话也没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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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方舟的直播视角,只固定在任务者身上,星际公民看不到荣烬独自活动时的场景。
放学之后,荣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里。
荣家很大,他的父亲荣泰昌娶了很多女人,母亲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住的院子相当偏僻。
盛夏季节,小院里草木深深。
一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坐在大树上面悬挂的秋千上面,她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五官有多么精致,脸上的神色就有多么呆滞。
“妈,我回来了。”
她看都没有看荣烬一眼。
荣烬没有在意她的无视,先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处理好了所有的机甲维修信息,他常年在网上帮人回答机甲问题,赚取生活费用。
因为看故障的眼光稳、准、狠,很有一番声誉。
李昆打他的时候,说让他把零花钱交出去,其实他从来都没有零花钱,荣家没人给他钱,他所有的钱都是自己挣的。
搞定这些,荣烬先是换下了校服,然后到厨房做饭,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全是素菜,妈妈从不吃任何肉食。
“妈,吃饭了。”
那个女人仍旧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只摆放在院子里的人偶。
荣烬端着饭菜喂她。
一开始,她放佛一个傀儡,顺从地吃了两口。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从秋千上跳起来,捂着头躲在桌子后面:“他来了!他来了!那个魔鬼来了!”
“他没来,没人来,你乖乖吃饭好不好?”
女人尖叫,拔下头上的簪子,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荣烬一接近她,她就用簪子狠狠地扎他,把他扎得浑身是血。
荣烬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喂她吃东西,任由妈妈伤害他。
终于,喂完了那碗饭,荣烬回房间,随便把伤口涂上医疗液。
等他走出房间,妈妈正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掉眼泪,把那根沾了儿子血的簪子扔了老远。
看到儿子出来,她并不敢上前,反而跑回了房间,“砰”地一下子关上了门,就像是拒绝那根染血的簪子,她也拒绝看到受伤的儿子。
她刚才坐的地上写着一句话:“小烬,对不起,妈妈是不是又发疯了?”
荣烬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乌云特别厚,诺顿星的夏天从来都乌云密布,很少见到阳光,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最近似乎格外压抑。
不对,见过太阳的。
今天刚刚见过。
小狸奴的那双眼睛。
“治安官?”荣烬意味莫名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