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就像变戏法一样,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大堆材料,有石板、有糖浆,还有小勺子。
只见他激发了一张火系的符箓,把糖浆熔化,熬成了糖稀。又在光滑冰凉的石板上,刷上了一层防粘的油。
尽管他是在扮演一个十七岁的穷苦少年,但他早已当上多年魔尊,那种久居上位者的贵气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让这本来像是街边卖艺人一样的动作,多了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裴渊手持小汤勺,舀起熔化的糖汁,糖汁恰好熬到可以牵丝,他动作飞快地在石板上来回浇铸,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便成型了。
那些糖画有威武九天的神龙,有展翅翱翔的凤凰,有胖嘟嘟的、可爱的肥猫……
裴渊这一手实在是太让人惊艳了!
方承煦都顾不上哭了,随手抹干了眼泪,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糖画。
再看陶然那边,简直跟这个五岁的孩童,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她早就从蒲团上起来了,仿佛是被牵着线的木偶,下意识地走到了石板旁边,一双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好厉害!”
好奇、爱玩,这是陶然的天性。
陶然记得,小的时候和奶奶一起去逛庙会,最喜欢的就是看那些手艺人画糖画。
那是家境贫穷的奶奶,能够提供给小孙女最大的快乐,不需要花多少钱,只要几毛钱就可以买上一个糖人。
卖糖画的老艺人那里,有很多很多连环画,陶然可以看上很久,然后从里面挑出一个造型。有时候是偷桃子的孙悟空,有时候是闹海的哪吒,有时候是背着钉耙的猪八戒……
陶然总会两只手托腮,坐在小板凳上,亲眼看着老爷爷用糖稀勾勒出她选好的糖画,惟妙惟肖。而且这个糖画可以拿在手里吃上好久。
那个时候陶然真的好盼望逛庙会啊,可惜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能买一个,她和奶奶分着吃。
小陶然两手叉着腰,向全世界宣布:“以后我要赚大钱,买两千个糖画,奶奶吃一千个,我也吃一千个。”
奶奶慈祥地笑着,揉一揉孙女的小脑袋:“一千个不得把老婆子的牙都给吃掉了?”
老艺人也说:“那我光是做囡囡一个人的生意,熬的糖浆都不够哟。”
等她长大了,赚到了钱,可以买得起很多很多糖画了。
可是奶奶已经过世了,老村也被改建了,一年一度的庙会早就被取消了,陶然记忆里的那个老艺人再也找不到了。
裴渊的识海里,器灵要笑死了:“还九州第一剑圣呢,主人你快看!姜素那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和这五岁的小娃娃有什么区别?她不会是这辈子都在练剑,连一次街都没逛过吧?”
陶然、方承煦,这一大一小全都围着裴渊。
她们看他的眼神,那种全然的崇拜、依赖、信任、惊叹……
那是裴渊完全不理解的眼神,不就是画个糖画吗?
很陌生,他就算是征服魔界和九州,成为人人又恨又敬又怕的大魔头,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眼神。
不,也似乎是熟悉的。
在他更久远的记忆里——
爹爹每次做木工,给家里又添了一把小椅子,或者是给儿子雕了一把小木剑,娘亲就是那样看着爹爹的。
裴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石板上已经画好了两个新的糖画。
一个是拿着飞虹剑的可爱孩童,另一个是手持青霜剑的冷然女修。他的技艺炉火纯青,那两个人物连发丝都清晰可见。
方承煦一把抢过了左面那个糖画:“这是我!”他重新拿起飞虹剑,照着糖画上的模样摆造型,“像不像、像不像?”
裴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太妥当。
玉玄剑圣似乎很不赞同别人以她入画,就连本该在玄天宗正堂里摆放的她的画像,都以青霜剑代替。
画都已经画了,他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个,恭敬地奉上那幅糖画:“在拜入玄天宗之前,我是个小乞丐,整日里走街窜巷,学了这些不入流的手艺,在师父面前献丑了。
师父收我为徒,又赐我大礼,此生此世无以为报,这幅糖画不成敬意,还请师父笑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总算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大徒弟开了头,小徒弟也有样学样:“我也要孝敬师父!呐、呐、呐,这个飞龙给师父,这个火凤给我,这只肥猫给师父……”
五岁的小娃娃,还不知道有一个贬义词叫借花献佛,他还以为除了大师兄送给师父的那个糖画,其它的都归他呢。
他以前在侯府里讨娘亲和祖母开欢心,就是把自己的好吃的分享给她们。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肉乎乎的小手抓着那些糖画的竹签,往陶然手里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坚持要把糖画分给奶奶的自己。
真是要把人给萌化了啊!
陶然发现:“小孩子不仅是恶魔,也是天使!”
她rua了一把方承煦软乎乎的脑袋,又掐了一把他那肥嘟嘟的小脸,“你师兄给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画这些糖画,你以后要乖乖的哦,不要动不动就大哭大闹,浪费他的苦心。”
小娃娃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
反派大佬也太全能了吧!居然还会哄孩子,还好有他画糖画吸引了方承煦,不然陶然今天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徒弟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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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掌门跟老福一起来到石室,就看到陶然捧着那堆糖画看来看去的,连眼角似乎都写着开心,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玉玄剑圣。
姜素是祝和看着长大的。
她身上的遭受的苦难比谁都多,在她六岁的时候,她所在的村子被魔潮袭击。
只是个凡人的小女孩,为了保护村子瞬间自发激发灵根,可惜她的力量太微弱了,一个村民也没有救回来。
那一点点灵力,只是保证了她自己从肆虐的魔潮里捡回了一条命。也让后来路过经过那里的老宗主,收了她这个徒弟。
她永远都那么坚毅。
以前祝和很心疼这个小姑娘,除了练剑和老宗主,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后来老宗主死了,那时玄天宗发生了很多变故。
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姜素,用她看起来还很稚嫩的双肩,扛起了整个玄天宗的重担。
以往的姜素就像是一个只会练剑和杀敌的机关人,完全没有感情。
按理说,看到今天这一幕的祝和,应该欣慰。
他让姜素收方承煦为徒,不仅仅是因为这孩子天赋极佳,本来就是想让姜素的世界不再只有练剑,让她多点人情味。
姜素确实发生改变了,比以前那样的死气沉沉,稍微像是一个人了,或许这改变和她所说的“红尘炼心”有关,但这改变最直接的原因却是裴渊带来的,到底是好还是坏?
裴渊——
这个不在所有人计划之内的首席大弟子。
到底该怎么处理?
最后祝和所有的想法,全都化成一声心里的轻叹,“傻姑娘,几个糖人就让你高兴成这样,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有照顾好你,还要你反过来保护我们。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等陶然发现祝掌门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里的糖人上,才惊觉她此时此刻的举动似乎不太符合原主人设。
她心里敲响警钟:“糟糕,刚才看到糖画太开心,这可是做任务呢。”
但祝老的情绪是很外露的,并没有过多的遮掩,陶然能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排斥她这种变化。
所谓不能崩人设,本质上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并不是说细节上完全不能改动,毕竟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踏入那一境、一招逼退魔界、收了两个亲传弟子……对于原主姜素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她原本单调的生活里的巨变,她稍微和从前不太一样也很正常。
想通了这一点,陶然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把糖画放回了石板上,向祝掌门和老福微微颔首。
老福径直就要往下跪:“我家少爷不懂事,被侯府宠坏了,给您添麻烦了!”
陶然虚扶起他:“无需多礼。”她没有碰到老福,怕被这个凌云境大修士发现她只是个花架子。
老福取出一个储物戒,交给方承煦:“少爷,以后老奴不在你身边,你要懂事一点。”
玄天宗并不禁止弟子带仆从。
但是姜素所在的天问峰,一个仆从也没有,从前只有她和老宗主,如今只有她一人。
按照天问峰这一脉向来的传承,如今陶然收了弟子,也只有她和两个弟子才能进入天问峰,连这几天为她守门的这个童子都不行。
因为这一脉的道,就是崇尚苦修,带仆人还算什么苦修?
方承煦并不害怕离别,辞别爹娘的时候他也很欢快呢,把那个储物戒指随便戴在大拇指上,他和老福挥挥手:“你回去的路上当心哦。”
然后就去缠着裴渊了,“大狮熊~我也要学画糖人。”还在漏风的乳牙,“大师兄”三个字都叫不明白。
起初他其实挺怕裴渊的,总觉得这个大师兄像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吹着阴风的那种,尤其是他脸上还被裴渊划了一道口子。
可裴渊给他画糖画的时候那种柔软,又让他心生亲近。小孩子对于别人的善意是非常敏感的,哪怕那是连裴渊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善意。
本来听说方承煦闹的厉害,祝掌门想来帮忙,结果发现已经被裴渊搞定了,就和老福一起离开了。临走时他知会了陶然一声:“飞行灵舟很快就会启程,返回宗门。”
石室的门关上之前,守门的童子看到了里面的乱象。
五岁的孩子活泼好动,正式狗憎人嫌的年纪,每刻每刻都在使劲儿地造作,恨不得能上房揭瓦。
裴渊照顾着方承煦,说着要学糖画的小师弟,其实倒更像是在捣乱,没一会儿就把糖浆洒得哪哪都是了。
裴渊的衣服上全都弄脏了,头发还被糖浆粘的打成了缕,方承煦拍着小手叫好:“大狮熊,真邋遢!”
童子心里其实有点为裴渊叹息。
表面上是同时拜入玉玄剑圣门下,然而事实上裴渊这个所谓的大师兄,怎么那么像是找来给小徒弟当保姆的呢?这就是天资的差异造成的啊。
不过又有点庆幸,这活计要是裴渊不做,八成会落在童子身上,他可不会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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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的识海里,沉默了许久的器灵,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吼:“主人!我悟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您画女人,刚才真的好疑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揣摩出了您的深意。
你刚才给玉玄剑圣画那幅糖画,是不是在练习一种针对神魂的咒法?
今天先送她一个糖人,打破她的猜疑,下次可能就是以她的神魂为咒,要了她的命!”
这世间有很多邪法,是以画为媒介,能摄入被画者的神魂。
裴渊擅长不少这样的咒法,可为姜素画糖画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会鬼使神差地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