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这边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政权的更替并没有引起丝毫动|乱。
皇城那边就不一样了。
这是皇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京城对他的不欢迎。
地震发生时,是他放弃了京城的百姓。
他当时想的全是面子工程,只要灾区的人不逃出去,那么其他地方就不知道灾情有多严重。
因为古代很迷信,大家都相信君权神授、天人感应,一旦发生地震,那就是上天对于有过错的君王的惩罚。
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他政绩的污点,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好名声,做一个贤君。
知道的人越少,那么他也就越容易操控史官。
然而,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做过什么,就要想好承担怎样的后果。
皇上失了民心,尽管百姓还是顺从他,但并不拥戴他了。
皇宫坍塌,皇上召集民众修缮,响应的人并不积极。
这是徭役啊!
徭役是指,古代统治者强迫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
大家都刚刚从那场大地震里面存活下来,自己的家园还没盖好呢,就要无偿地给你皇帝老儿修建华丽的宫殿?
“皇上真的和太子没法比,那时候太子不光免了咱们所有的赋税徭役,还请军队帮咱们盖房子,咱们给自家干活,他还反过来每天给咱们钱。”
“你们知道太子为什么待在冀州不回来了吗?狗皇帝什么时候传位给太子啊?太子才是一位明君!”
“还有宰相大人,他怎么也不回来了?他可是一位千古名相啊,要不是他提出休养生息的政策,咱们哪能从十几年前的大战里缓过气来?”
这些话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本来就住在临时收拾出来的破破烂烂的宫殿里的他,更是气得不行,连发了十几道圣旨,怒斥太子容昭的罪状。
皇上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容昭不是他的亲儿子,那是把自己的脸送到全天下人的脚下踩,让自己成为一个大笑话。
但他可以废太子。
只不过,不管他如何在盛怒之中,如何激昂陈词,所列举出的容昭的罪状,依旧是那么单薄。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太子容昭啊,真的就是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出来什么黑点。
太子明明刚刚立下大功,皇上却突然要废太子,老百姓全都懵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极力想捂着真相,可但凡发生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那一天在旧行宫的宫宴上,三皇子冲进来揭发容昭的身世之谜,想的都是怎么扳倒这座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可压根没想过怎么给皇上留面子。
哪怕皇上在真相被揭穿之前,赶走了群臣,可光是三皇子闹得那一出,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
那一天在场的,有文武百官,有乐师舞女,有民间杂技团,有太监宫女……
假太子换真公主的事,到底还是流传了出去。
八卦本来就是人类的天性,更何况这还是皇家的八卦,都不用谁故意散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满天飞。
要是放在以前,可能还会有人同情皇上替别人养儿子,可是这会儿大家正恨他加重徭役、苛捐杂税,几乎没有人站他,全是在看他的笑话。
市井小民说:“这不挺好吗?反正假太子和真公主的婚期都宣布了,就当是提前替公主养了个驸马爷呗,女婿怎么也是半个儿子啊!”
江南清贵,其实是最注重血脉论的,他们本该替皇上站台,使劲抨击混淆皇室血脉一事。
可是,容昭的真实身份,又太巧了一点。
他是真正的前朝皇室之后啊!
当年皇上谋朝篡位,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真正有从龙之功的,只有上官一族。
皇上聪明的地方在于,一直优待前朝的旧臣,他们原来是什么官,还让他们继续当什么官,而他自己,也一向宣称自己同样是容氏皇室后人。
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波及到的范围并不广,类似于宫变。
可同样触怒了一些真正的忠臣,比如镇南王,岭南宋氏,铁骨铮铮,宁死不跪新皇,当年的大战的讨伐对象主要就是他。
就算是到了最后,皇上也没有真正的打赢镇南王,那是实在打不动了,穷兵黩武已到极限,皇上对他单方面招安,仍旧封他为镇南王。
只不过人家从来没有鸟过皇上,一次也没有来过京城朝拜。
所以,就算是这帮大臣们,其实心里也是有点看不上当今天子是容氏旁支的,现在冒出来一个真正的旧朝皇室嫡支,还允文允武、利国利民,这怎么骂啊?
皇上怒气冲冲地连发十几道圣旨,昭告天下废太子一事,本来以为会稳住舆论,没想到自己反而被骂的更惨,他气得吐血,大病一场。
三皇子主动替皇上分忧:“父皇,升斗小民而已,不足为惧,您就放心地交给儿臣吧。”
他用的是高压酷刑,谁敢议论一句,直接把人抓起来。
牢房里的人都关满了,市井里再也没人敢说话,人人自危。
可这治标不治本,大家更讨厌当权者了,有条件的人都逃出去了,“去冀州呀,那里轻徭役、减赋税,管那张龙椅上到底坐的是谁,关键是咱们自己得过上安生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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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
如今主持大局的人是上官岳。
对于从平关南面逃来的流民,他来者不拒,而且不带一点偏见,对本地人用什么政策,对他们也一样。
大家在这里分到了耕地,住到了新房,一个个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
而且,他的影响力,还在向四方扩散。
皇上曾经说过,如今在朝为官的人,有七成都是宰相门生。那不仅仅是京官,还有地方官员。
上官岳什么牌都打。
他有三十万威武军,和他一条心,这是硬实力。
还有软实力,他打感情牌。
你曾经是我的学生,你以前家里穷读不起书,是我资助的你;你在官场受人陷害,差点人头落地,是我帮你翻案,救了你一条命。
你尊师重道吗?那你听我的话。
遇到不肯听命令的?直接兵马伺候。
有人愚忠皇上,上官岳告诉他,皇上把平关以北,都赏赐给了公主,以后这里就是公主封地,你既然忠君,怎么不听皇上的话?
有人心怀前朝,上官岳就拿容昭的血脉说事。那些见了容昭的旧臣,全都哭得稀里哗啦,“苍天有眼,容氏血脉未绝,他简直是五皇子再世!”
陶然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都想给他鼓掌叫好,这是一位真正杰出的政客。
反正这些事都交给上官岳就好啦,最重要的是用相对平和的方式完成权力的交替,她真的不想看到流血事件的发生,因为她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
谁让她受的一直是社会主义教育呢,咱们社会主义接班人,就是这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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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去找孟佳,询问容昭的病情,看她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
孟佳的回答很不乐观:“这种病很难治的,在我的家乡是被收进《第一批罕见病目录》里的,就算是在我们那里,现代医疗条件比古代好很多,都不太好治。
而且还分情况,如果他是纯合子患者,那么基本上不可能活到30岁;如果他是杂合子患者,那还好一点,没有那么夸张,是可以进行一些保守的药物治疗的。目前的条件,他是哪一种都测不出来。”
陶然的神色很惆怅:“这么严重,可能活不过三十吗?”
孟佳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对他好一点,他想吃什么就让他吃,想做什么就让他做。”
这可是患者最害怕听到的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啊。
陶然没有绝望,还好她有系统,一定能治好容昭的病!
不过再看容昭的时候,难免就带上了几分怜惜,这么帅的人,怎么就那么惨呢?
陶然一面等系统的答复,一面陪着容昭吃喝玩乐。
容昭和她一起经历了很多第一次……
她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新鲜的玩法呢?
比如第一次放风筝。
起风时,陶然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扎风筝。
风筝在古代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纸鸢。
其实最让陶然苦手的一步,就是怎么在纸上画画,她幼儿园水平啊!
但那是容昭最擅长的,寥寥几笔,就有一只燕子栩栩如生。
陶然对他是不加掩饰的赞美:“你真是太有才了!”
换来容昭的轻笑,那笑容比迎面而吹来的风,还要撩动陶然的心。
这是奶奶教过陶然的扎法,最好选用竹木扎风筝骨架,其它质地较轻的木材,比如松木或者桐木,其实也可以,但是没有竹木制作时那么容易弯曲。
纸的话,就选用上好的宣纸,质地很薄,而且有韧性。
先扎出骨架,然后裱糊,再在上面画画,等渲染好了,再晾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试飞了。
陶然小时候家里穷,羡慕别的孩子可以放风筝,奶奶就教了她怎么自己扎风筝。后来全村的孩子都来和陶然一起放风筝,她们喜欢她自己扎的风筝,比外面买的灵动多了。
陶然觉得自己是个放风筝小能手,一开始也是像个小老师一样,教容昭放风筝的要点,“你看啊,先把它举过头顶,然后趁着有风,慢慢松开手……”
容昭学的很快,他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
陶然:“!!!”
“说好的没玩过这个呢?你怎么比我还厉害?”
容昭和她讲,怎么样控制力道,什么时候收线,什么时候放线。
陶然听得很认真:“是这样啊。”
容昭今天穿的是一件青衣,如松如柏,带着一股自然的隽永气息。
上官岳苦逼地抱着一大堆折子,恰巧经过这里,远远地看到这一幕。
天上两只纸绘的燕子,就像水里的鸳鸯一样一左一右地飞着。
地上青衣少年信手把自己的风筝系在一边,然后专心指点粉衫少女。
他就站在她身后,一手握着陶然左手里的线拐子,另一只手扶着陶然右手里的风筝线,一松一紧地演示怎么控制力道。
由于天然的身高差,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山青水绿,秋风吹动着陶然的秀发,顺着风的方向,和身后容昭的几缕墨发纠缠。
依稀还能听到陶然夸赞容昭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自己在前面累死累活,忙着在各地官员之间斡旋,容昭却在这里对公主使美人计?
眼看着容昭趁着手里收线的力道,头越来越低,下巴几乎要碰到陶然的发顶,上官岳真是要把后槽牙都给咬碎了,大喊了一声:“公主!”
他叫的声音太大,也太突然了,还那么凄厉。
陶然被冷不丁地下了一跳,手里的线拐子立刻脱手,身体也往后一栽。
风筝飞走了,陶然连自己摔倒都顾不上,“风筝、风筝!”
容昭一手揽住陶然的细腰,让她倒进自己的怀里,而不是地上。
然后轻轻地跃起,追上了那只风筝,用另一只手拽住了长长的线。
从陶然的角度,抬头看到的是瓦蓝瓦蓝的天,和白云一样随风飘着的纸鸢,还有容昭那俊美无俦的侧颜,下巴的弧度姣好得像是画出来的。
陶然激动地抓着他的衣襟,“轻功、是轻功啊!我飞起来了!”
“我怕你摔下去,冒犯了。”容昭揽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
“砰、砰、砰、砰”,陶然的耳边,是他强有力、而且快得过分的心跳,他身上淡雅的檀木香把她完全包裹,在她的手下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朗。
不知道为什么,陶然的脸变得好红,“你放我下来吧。”
上官岳怀里的折子早就掉了一地,关心地问:“公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啊。”陶然星星眼,“容昭轻功好厉害啊!我刚才和风筝一样在天上飞呢。”
容昭的脸比陶然还要红。
上官岳总觉得容昭并不是什么良人,以前那是没得选嘛,现在公主有的选了,什么三宫六院都可以搞起来啊,干嘛吊死在容昭这一棵树上?
上官岳面色不虞:“安州出现了大范围的霜冻,当地的州牧说,如果我们能派人治好霜冻的灾害,他就归顺我们。他手里是有兵权的,虽然只有几万,且不像威武军那样是精兵良将,但总归有些麻烦。公主殿下,你觉得派谁去治理霜冻比较好?”
陶然:“啊?这种事不是你拿主意就好了吗?”
“臣下并无良策。”
“你有那么多能干的门生呢!”
“他们都是一群草包,担不起这么大的事。”
容昭明白上官岳的意思了,“那我去吧。”
能把容昭调离公主身边,上官岳称心如意了,逮着他就是一顿假夸:“那真是太好了!京城地震、苏北蝗灾、黄河水灾……哪一件不是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条,有你出手,一定能收服安州。”
陶然一脸担心:“不行啊,他的病还没治好呢。”
上官岳简直想要提醒陶然,刚才抱着你满天飞的人就是容昭好么?他文治武功,连上官耀都不是他的对手,干嘛你要觉得他像三岁小儿一样需要照顾啊!
上官岳对着容昭,皮笑肉不笑地说,“以前没有孟大夫和陈太医研发出来的新药,你都能满世界跑,如今有了这个药,你的病好久都没发作过了,总不可能以前连那么远的朱州都去得,现下却连安州都去不得了吧?”
容昭点了点头:“自然去得。”
陶然正想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她和容昭一起的话,系统一拿到治疗方法,就能治好容昭的病。
她的话还没开口呢,上官岳就先说:“公主,从乾州来了人,正在大殿等着拜见您呢,后续还有很多人来拜见,冀州离不了您坐镇。”
“那好吧。”陶然嘱咐容昭,“一路小心。”
微风吹动陶然的青丝,有一缕调皮的墨发散了出来,容昭抬手帮她把碎发顺到了瓷一样白、小巧圆润的耳后,“等我,此行一定为你拿下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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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毕竟是容昭。
他才刚到安州没多久,整个安州上下,上至官员,下到百姓,全都对他俯首帖耳,他们信他若神明。
他正准备回冀州,上官岳新的调令也传来了。
哪里哪里遇到了匪患,除了你这个英明神武的前太子容昭,我们都拿匪患没辙,反正这件事是非你不可。
麻烦您麻溜地去吧!
可以想见,就算解决完匪患,也还会再有别的事情,继续绊住容昭回程的脚步。
这一道调令,简直就像是明明白白地写了一句:“这辈子都别想回冀州了,拜拜了您嘞!”
容昭当然看出了上官岳的意图,他只是一笑。
一共“二十四天又五个时辰零三刻”没有见到陶然了啊。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这么长的分别。
他很想念她。
容昭提笔,给陶然写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夜晚到的冀州旧行宫,第二天清晨上官岳就看到宫女急急忙忙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宰相大人,公主不见了!她偷偷跑去找容公子了。”
上官岳:“还不快去追!万一公主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刚刚从校场回来的上官耀,“没事,不用担心,我给了妹妹一万黑甲骑,全是我的心腹,遇到天大的事都能护得住她。”
兵贵神速,黑甲骑是容周朝最快的兵马,这还怎么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