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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家书抵得万金,伯夫人试刀医药家(1 / 1)

六月,睡莲池的花朵已然开放——果然如许三郎所说,一池都是颜色各异的睡莲花。

睡莲早中晚吃完饭都会沿着荧石之路散步一圈,步履轻快,气色良好,脸上比送别许三郎去沙场时还多二两肉,倒是贴身服侍的添衣添炭颜色有些憔悴。

朱砂上个月有孕,睡莲赏了她一百两银子和一些补品,还有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伺候,放她和小孙管家两口子去陪嫁的乡下田庄里生孩子,小孙管家就在那里打理田庄、果园,鱼塘,还有伯府的两座大田庄,睡莲给朱砂的命令是好好养身子,将来等孩子满了三岁再回宁园当管事娘子。

朱砂原本是打算伺候睡莲坐完月子再说,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睡莲当然不会要朱砂挺着肚子伺候自己,相处了十几年,早就不是简单的主仆情意了,在石绿和四个添的祝福下,朱砂和丈夫小孙管家跪谢了睡莲,坐着马车去了乡下。

朱砂一走,归田居人手就显得吃紧了,因为这里的丫鬟虽多,但能够近身伺候睡莲的始终是从娘家带来的那几个,朱砂的活计分摊到四个添和石绿身上,而这几个也到了说人家准备出嫁的年纪,睡莲就从归田居挑选了秋霜、棉雨、朝露、甘霖四个为二等丫鬟,由四个添一人挑一个在身边调/教。

自从睡莲放出要给身边的陪嫁丫鬟许嫁的消息,托关系,或者直接试探来求的着实不少,辛嬷嬷为添饭添菜看中了两个小管事,等睡莲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再论婚事。

添衣明确不想嫁人,她眼神坚定,睡莲不好勉强,只是说“你若改变主意,随时找我说便是。”

添炭反应最直白,“夫人,我和添衣姐姐一样的想法。”

春晓的娘早就看中了石绿做儿媳妇,春晓的弟弟叫做春晖,在外院管车马,人才模样性子算是上乘。睡莲给石绿说了此事,石绿红着脸点了头,睡莲和春晓的娘商议秋天办喜事,睡莲命石绿停了手里的针线活,要她专心绣嫁妆。

睡莲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安稳稳生下孩子,她不敢逞强,亲自接了筱嬷嬷回来帮着管家,筱嬷嬷的长子筱大郎跟着许三郎去北越平乱,次子筱二郎率一百亲兵守在宁园。

筱嬷嬷把睡莲的肚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她不止一次的感叹:“倘若太夫人地下有知,该多么高兴啊。”

许三郎才走没几天,第一封家书就捎回来了,无非是一切安好,要睡莲好好吃饭安心睡觉,睡莲回信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些天都吃了些什么,腰腹又宽了几寸,有了筱嬷嬷帮着管家,她一觉睡到中午都不在话下,末了,在唇上涂了胭脂,在家书背后印上一个热吻唇印,害得行军中的许三郎对着唇印浮想联翩到半夜。

这一日,睡莲睡饱了午觉,迈着小步到了睡莲池边,宁园为了避主母的名讳,将一应莲花睡莲等物统统叫住芙蓉,所以池塘名为芙蓉池。

隔得远远的,就看见一抹碧色的倩影坐在池边喂锦鲤,猜都不用猜,宁园每天风雨无阻喂锦鲤的只有雪姨娘一个,只是这位雪姨娘几乎每次都是很有眼色的避开睡莲,今日这幅模样,倒像是就等着睡莲过来了。

果然,当睡莲信步走到池边,雪姨娘恭恭敬敬的行礼,二十七岁在这个时代是一朵开败了的鲜花,而这位雪姨娘却似乎有一种让时光停滞的魔力,她脂粉未施,脖子带着一串紫罗兰色翡翠珠链,衬得她气质别具一格,穿着碧色单衫,月华裙,纤细的腰肢似乎风一吹就会折断似的,和睡莲突起的小腹形成鲜明的对比。

睡莲屏退众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伯爷出征前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你的出身来历,还有侯府的眼线。”

许三郎临走前,吩咐雪姨娘将永定侯府的动向直接告诉夫人,一切由夫人做主。一直蒙在鼓里头的丁姨娘偷偷找她说:“我们姐妹俩搬到宁园,夫人一样都没有委屈过我们,从来不克扣份例,可依我看,她就是装大度!装贤惠!我早就不期待伯爷进我的房门,可为何连你都不沾上半点?现在伯爷走了,夫人又有身孕,仗着肚子那块肉,她肯定会借机找法子整治我们,等伯爷回来,她抱着孩子一哭,伯爷那里会管你我的委屈?!”

雪姨娘当时淡笑道:“你管她是不是真大度,真贤惠呢,若能装一辈子,她就是真的。”

丁姨娘急忙道:“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雪姨娘说道:“坐以待毙?未必,你当侯府会眼睁睁看着夫人生下孩子,什么都不做么?你我静观其变,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否则——你八年前已经被侯夫人当做牺牲品,好好的正头娘子成了姨娘。是不是这几天侯夫人的话又传到了你这里?妹妹提醒你一句,你觉得侯夫人害得你不够惨,还想成为一具尸体,祸及家人么?”

丁姨娘听了,颤颤道:“你怎么知道侯夫人派人给我捎话了?”

“你我做了八年姐妹,我就多说几句话,听不听随你的便。”雪姨娘劝解道,“你这个人呐,不是个坏心的,害人的事情你做不来,也不敢做,何必留些把柄给别人?给人当枪使?夫人真出了事,你我瓜田李下,你觉得能逃脱?你觉得伯爷会善罢甘休?这些年了,你难道还不清楚伯爷的脾气?”

丁姨娘听了,沉默了半天,闷闷退下。

雪姨娘看着丁姨娘黯然的背影,想起许三郎临行时交代的话:“……永定侯有异动,立刻报给夫人;丁氏若有异心,除之。”

丁姨娘,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最好听进去,否则……

芙蓉池边,雪姨娘看着睡莲隆起的小腹,眼里闪过一丝羡慕,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青楼虎狼之药早就剥夺了自己做母亲的权力。

“那婢妾就不拐弯抹角了,夫人,如今伯爷不在家,永定侯府那些魑魅魍魉按耐不住,又开始兴风作浪了。”雪姨娘说道:

“永定侯那边的眼线来报,侯夫人从流民中挑了一个带着孩子的青年女子,许以银钱,打算乘伯爷不在府里,要那个青年女子抱着孩子来宁园冒认血亲,说这孩子是伯爷的骨肉。”

“哦?”睡莲冷冷一笑,“定是看着我的肚子觉得刺眼,讹不着人也要恶心死人,这对孤儿寡妇现在藏在那里?”

雪姨娘附耳过去说了一处地方。

睡莲轻轻点头道:“这还真附和这位夫人的行事风格,最喜欢把别人当枪使,不过这一次,恐怕要被枪扎到自己手了。”

雪姨娘问道:“夫人打如何应对?俾妾听候差遣。”

睡莲闻着芙蓉池的清香,说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是时候打一门官司了。”

翌日,顺天府衙门渝州商会会长亲自鸣鼓喊冤,状告傅家药铺欠钱不还,还设计栽赃陷害药材商,并且呈上人证和物证。

顺天府衙门受理此案,将药老三和布青天从牢里提出来重新审问,并且派衙差去傅家要人过堂,傅家自诩在燕京是地头蛇,这种事情做惯了,那里怕外头来的渝州商会?只派了个掌柜跟差役去顺天府回话。

掌柜在袖子里拢了二百两银票,打算塞给办理此案的推官(类似现在的法官)了事,再表明一家傅家能够通天的身份,推官判渝州商会诬告了结此案。

可银票刚刚塞过去,推官却正义凛然推却了,还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贿赂朝廷命官!这银票就是证据,来人,将此刁民用心打五板子!看你招还是不招!”

掌柜一听,吓得几乎当场气绝!

因为大燕国人尽皆知的潜规则里,打板子分三种:打,着实打和用心打。

打是最轻的,噼里啪啦十棍子下去,屁股姹紫嫣红开遍,看似吓人,实则涂点药膏,系上腰带就可以出门逛街去了。

着实打就比较狠,棍棒挥起无声,落在屁股上皮开肉绽,五棍子下去,皮肉带着血四处飞溅,就像放焰火似的,场面很是壮观,不过基本是皮外伤,涂药养十天半个月,也能到处跑了。

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在屁股上蒙上一张纸,只需一棍子,纸张毫发无损,两瓣屁股依旧红润可人,可下面的筋骨尽断,不死也得半残。

掌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轰然跪地,“我招,全招!”

推官满意的手一摆,吩咐身后的差役,“犯人招供,把刷洗的物件收起来吧,暂时用不到了。”

刷洗!掌柜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刷洗就是将开水淋在身体上,用铁刷子一遍又一遍刷洗,最后保管是刷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截白骨!

呜呜,还是说实话吧,不能藏着掖着了。

掌柜的一古脑将知道的全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又不是傅家的家奴。再说他在燕京混了那么久,知道今日之事蹊跷,推官摆明了是要拖傅家下水,背后的那个人,肯定是傅家都惹不起的人物!

推官得了口供,再次派人去傅家找人问话,傅家见掌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知道事情闹大了,打理庶务的傅家三老爷拿着永定侯府的帖子跟着差役去了顺天府。

傅家三老爷虽然不像老大和老二是太医,但也是捐了监生,可以见官不跪的,所以在推官面前不卑不亢,看完掌柜的供词后,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面上却不显,说掌柜是屈打成招,污蔑东家。

推官心中冷笑,命差役去牢房把掌柜提出来,傅三老爷一看掌柜红光满面、毫发无损的模样,差点气的失态。

掌柜心里直喊冤,没办法,我在牢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差役说了,我脸上若多了一条血丝,他就要在我腿上割一刀!

傅家三老爷把永定侯的名帖塞给推官,要他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不料推官立刻化身为不畏强权的包青天,他怒道:“本官只知道为民除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道什么侯府伯府!”

当晚,傅家三老爷就住在顺天府牢房,和老鼠蟑螂做邻居,晚上熄灯睡觉,虱子臭虫为了庆贺新饲主的到来,举行了一场欢乐的人血派对。

傅家老大在宫里当值,老二在家,听说三弟在顺天府睡下了,他立马派人去永定侯通风报信,一面拿着自己的名帖去拜访推官的上司——顺天府知府欧阳大人。

欧阳大人热情接待了傅老二,听傅老二说他三弟被关进了衙门,“……都是一场误会,全都是那掌柜拿着我们傅家的名义招摇撞骗,构陷贤良,还请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宽,放了我三弟。被冤枉关进监狱的那对渝州商会夫妇,我们傅家会赔偿一切损失。”

欧阳大人爽快说道:“傅家是杏林世家,家风正派,我是信得过你的,明日去了衙门,你三弟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傅老二大喜,谢过欧阳大人,连夜筹集银两,找告状的渝州商会会长谈判赔偿问题。

客人前脚刚出门,宁珂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看着傅老二的背影冷笑,欧阳大人赞道:“颜七爷神机妙算,傅家果然舍车保帅,拿掌柜顶缸。”

宁珂对欧阳大人长长一辑,说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就开始第二种计划了,还请欧阳大人帮忙。”

欧阳大人呵呵笑道:“七爷客气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颜家和欧阳家的确是远亲,连接两家的纽带便是顺平伯府。

欧阳大人以前只是顺天府通判,他的嫡次女嫁给了魏家嫡长子魏纬,公婆魏大舅和魏大舅母对女儿很不错,四年前皇上赐婚顺平伯和魏家的外甥女颜九小姐之后,欧阳大人的仕途开始顺风顺水起来,去年年底高升顺天府知府,谁在为他说好话,欧阳大人心知肚明。

次日,傅家一早就去顺天府接傅老三,谁知傅老三前脚刚出牢门,后脚又被提到堂前受审!

在家等候的傅老二左等右等等不来三弟,却等到了另一个“好消息”:顺天府一早又有人击鼓鸣冤,而且是五家药材商联手合作,状告傅家欠钱不还,构陷良民,以谋不义之财!

傅老二顿时跌回了圈椅上,如果说昨天只是偶然,那么今日衙门这一出击鼓鸣冤,傅家是被人盯上了!

几乎是在同一天,傅家诬告药材商、纵火毁灭证据的事情成为燕京最火爆的谈资,甚至还被编成了话本,说书人在茶馆酒肆里反复诉说,整个燕京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案情的始末来由,傅家在燕京城四家药铺被民众围攻唾弃,被迫关门歇业。

顺天府衙门里,傅老三和几个替死鬼掌柜互相攀咬,傅老三坚持说自己对掌柜的丑恶行径一概不知,全部都是下人仗着傅家的势为非作歹;而掌柜们则说他们是受东家指使,被迫干出这等缺德事,还说若钱财真的进了他们的口袋,为何他们连城里的房子都买不起,只能租房子过活?!

推官任由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欧阳大人无辜的对求情的傅老二摊摊手:“老弟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家里的事情闹大了,我管不了啊。”

“事情闹的太了,顺天府门口喊冤的孤儿寡母足足有二十余人,哭声震天,围观的群众无数,加上街头巷尾口口相传,我要生生捂住此事,就是引火烧身啊!”

第二天,以参人为生的御史言官的折子如飞雪般,都是骂傅家无德,妄为杏林世家,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反而陷害百姓,建议剥夺傅家兄弟太医资格,从严发落。

皇上龙颜大怒,驳了傅家皇商的资格,还有傅老二的太医头衔,傅老大因长年给太后娘娘请脉,太后一时离他不得,就暂时将他留下。

次日,宁园迎来了贵客——永定侯府五老太太,睡莲客客气气的命人上茶,五老太太脸一板,说道:“如今家里有难,我喝不下去!”

睡莲诧异道:“哦?侯府出了什么事?”

五老太太忿忿道:“傅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三郎媳妇还不知道?”

睡莲说道:“哦,原来您是说这事,恕我愚钝——傅家什么时候成了家里人?还请五婶娘说道说道。”

五老太太一噎,傅氏虽然请封了诰命,但毕竟还是姨娘身份,姨娘的娘家不能算亲戚,也不是家里人,若她承认傅家是自家人,就是说自己和一个姨娘是妯娌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想把傅家怎么样?!不管你怎么打算,今日必定要出面放人!”

睡莲冷哼道:“婶娘这话如何说起?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把手伸到顺天府衙门去?”

“别推三阻四的!你当我不知道么,顺天府知府大人是你大舅的亲家。”五老太太拿着嫡亲婶娘的辈分压人,“我是你婶娘,你敢不听话,我就去族里告你不孝忤逆!”

睡莲不急不恼,慢悠悠问道:“婶娘是不是有个田庄在大兴?”

五老太太一愣,“是又怎样?”

睡莲一笑,说道:“你的田庄现在住一个寡母,她本是流民,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前几天被侯夫人’好心’安置在您的田庄,等着来宁园认亲呢。五婶娘,您也是大家出身,应该最明白冒认勋贵亲戚,是什么罪行吧?我和伯爷是皇上赐婚,如今伯爷在外征战,我在宁园出了什么事,皇上肯定要追究的——到时候,您该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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