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港一番折腾下来,睡莲一行人到达颜大爷两淮盐运使府上已经过了中午。
人困马乏,加上虚惊一场,除了天真浪漫的康哥儿,一行人个个面色不妥,不像是来贺喜,倒是像来逃难的!
中午迟到的接风宴上,颜大爷满脸歉意给大舅子东平郡王世子敬酒;大夫人姬氏和即将成为王家新妇的颜大小姐宁壁使出浑身解数哄世子妃和颜老太太等女眷多吃些。
众人那里吃的下?敷衍了几口便回到安排好的房间歇息了,在大船晃了十来天,总算能踏踏实实歇个午觉。
客人安顿好了,主人却不能有片刻喘息。大夫人将准备好的礼单给颜大爷瞧了,颜大爷点点头,进房沐浴更衣去去酒气,预备出门拜访。
接下来,颜大爷要走访扬州知府大人和扬州卫所的指挥使大人,按理说这两位大人的品级都比颜大爷低,可事到临头,免不得要请动这两位帮忙说项,否则到了初九大婚之日,谁知道那位许三爷会寻出什么名堂来生事?!
大夫人亲自帮丈夫擦身梳头,眼圈儿一红,道:“老爷,咱们就宁壁一个嫡女,眼瞅着要出嫁,却没想碰上这么个大事。幸亏宁壁懂事,不仅不困在闺房伤心难过,反而出来帮着妾身张罗客人,妾身这心里——。”
杨大爷最近和大夫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尤其是今天玫儿首次归家,仆人们都恭恭敬敬叫她“五小姐”,这便是大夫人已经承认颜玫儿的身份了。
所以颜大爷很有耐心说道:“事已至此,在家里哀声叹气有什么用?这喜帖早就下了,亲家从武昌府过来迎亲的船估摸着这两天就要来杭州港,你想想看,那许家三小子打小就是软硬不吃的混人,今天拦了母亲这个一品夫人和东平郡王世子爷的船,明日他就敢拦亲家迎亲的大船!”
王家从武昌府港口出发,沿着长江东下,不过三日便可到达扬州港,二月初九是大日子,以前商议的是王家迎亲船只会在二月初五到杭州。
“这可如何是好?若误了吉时,岂不是误了宁壁终身?”大夫人大急,内宅的事情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可外面的事她一个女人只能干着急。
颜大爷眼里也有些焦急,说道:“所以我要马上去找扬州知府和指挥使大人,商量王家迎亲船只在何处靠港、最好能一齐拜会那许家三小子,迎亲登船那天,别再弄出搜船这种事来。”
大夫人给颜大爷戴上黑色方巾,面露难色道:“知府大人喜欢古董字画风雅之物、指挥使大人好黄白之物,估计刚才那两张礼单都能喂饱他们,只是——那许家三小子的喜好妾身摸不清楚,还请老爷指点一二。”
颜大爷想了想,道:“这位许三爷去年在海船上捞了一大笔银子,咱们送的那些估计都看不上眼,不过听说他好美酒好美人,风流的紧,杨州城有的是瘦马,你买两匹回来备着,预备送人。”
男人不都是这个臭德行么?!大夫人心里狠狠鄙夷了一下,不过为了女儿的婚礼顺利举行,大夫人忙点头道:“老爷放心,妾身即刻就去备着。”
颜大爷换了一身道袍出门摆客,大夫人命内院大总管孙妈妈去寻几个人牙子来,她要挑两匹上好的瘦马。
孙妈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赶紧领命而去,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牙子分别带着八匹瘦马来府里预备挑选。
扬州地,温柔乡,纸醉金迷,歌舞不休。
扬州交通便利,两淮盐运司也设在此处,所以扬州城盐商云集,盐商对政治没有追求,赚得的钱除了寻常的买房置地、在苏州比赛似的造园林,便是用在各种奢侈的享受上了。
为了迎合肚大臀圆盐商对美扭曲变态需求,“养瘦马”变成了扬州城红火的行业,“扬州瘦马”也就成了扬州城独具特色的“土特产”,举国闻名。
人牙子从贫苦人家低价买来相貌娇好的女童,教以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棋子,抹骨牌,以及床上床下各种淫乐技巧。
瘦马的意义只有一个——取悦服侍主人。
大夫人在堂上坐定,示意孙妈妈开始挑人。
十六匹瘦马四人一组站定,人牙子用正宗的吴侬软语说:“姑娘拜客。”
四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个个弱风扶柳般下拜。
人牙子说:“姑娘往上走。”
四少女像是事先排演好的似的,上前走了三步,落地无声,个个都像是纸糊的美人,风一吹,便要像风筝似的飞向天空。
人牙子说:“姑娘转身。”
四少女舞蹈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花蝴蝶般翩翩欲飞。
人牙子说:“姑娘借手瞧瞧。”
四少女个个翘着兰花指挽起衣袖,露出玉雕一般的上臂。
人牙子说:“姑娘瞧瞧主顾。”
四少女四双秋水眼脉脉含情的瞥向大夫人,个个勾魂摄魄。
大夫人搁在黄花梨圈椅上手不禁一紧:那个被自己亲生女儿毒死的越姬就是这双眼睛!正经人家的女子那里会这样看人的!贱人!贱人!
孙妈妈见主母面色有变,便示意人牙子快点结束。
人牙子说:“姑娘再走走。”
四少女齐齐拉起裙摆,露出两弯三寸金莲!
大夫人瞧着畸形的脚,立刻以袖掩面,隐隐作呕!
孙妈妈凑过去耳语道:“这是瘦马行当最近最时兴的玩意儿,从小就用布条子裹脚,缠得越小越好,瘦、小、尖、弯、香、软、正最佳,颇受追捧,这缠了脚的价格比没缠脚的至少贵三百两银子。”
大夫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我瞧着恶心极了,交给你挑吧,挑两个好的预备着,估摸着今晚就要送出去。”
孙妈妈应下,送大夫人出去,人牙子又开始新一轮的“姑娘拜客”。
孙妈妈选定两匹极品瘦马,以三千二百两银子的总价成交,当晚就坐着两台小轿送到扬州港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小宅院里——这个小院也是颜大爷送给许三爷的外宅。
许三爷是个痛快人,连虚伪的推辞都没说,连房子带美人美酒一一“笑纳”了。颜大爷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暗道收了就好,这心里便有了底,虽然过后许三爷对迎亲船只的停泊、接亲路线等都定下严苛的条件,但是也保证不会在婚礼那天无故生事。
美酒和房子许三爷自己享受了,两匹瘦马则好好的豢养在院子里。待后来他完成任务回燕京时一起带着做人情。
一匹送给了酒肉好友安顺伯世子;另一匹则转手了好几道手,最后匪夷所思的塞到了永定侯——即许三爷的庶出大哥房里!
永定侯对这个扬州瘦马很是疼爱,伺候了几晚便抬了姨娘,成为侯府最得宠的胡姨娘,胡姨娘在永定侯夫人棍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下,居然能游刃有余,得到了永定侯的长宠,堪称扬州瘦马界的楷模!
呵呵,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永定侯侯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认为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三叔会用同样的法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往大哥房里塞人,给她添堵。
且说扬州城掌握盐务的两淮盐运使颜大人嫡长女出嫁,盛况空前。
靠盐吃饭的盐商纷纷借这个机会塞银子,当然,他们拿着厚礼不敢直接送到府上,都通过颜府管事和幕僚们暗暗将礼品带到。
可因为京城来了个不靠谱的钦差大臣一夜之间将扬州全城戒严,从陆地到港口连连设下关卡,将过往车辆船只势必搜查一通才肯放行。
禁严的次日,满杨州城都传遍了东平郡王世子和一品夫人颜老太太的船被困港口的消息。
再到了晚间,又传出一个震惊的消息,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侄儿以“妨碍办案”的罪名投入扬州大牢,据说这位衙内以夫人要生产为由要即刻靠港下船,可那位钦差居然拖了几个大夫和产婆上船查看虚实,结果诊断是孕妇怀孕八个多月,并无生产迹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位孕妇见丈夫被投入大狱,一时受惊动了胎气,当晚便提前发动了,惨叫声响彻杨州港的夜空,钦差将那拨大夫和产婆们又送上船去,黎明时刻生下一对龙凤胎来。监狱的丈夫听到消息,一时悲喜交加,当场昏厥过去……。
总之,扬州城鸡飞狗跳,出进皆难。所以颜府客人比预料当中的锐减了一半,喜庆的气氛也生生被削弱了五分。
好在颜大爷和颜大夫人都见惯了世面,两位接人待客面色如常,毫无不虞之色。
二月初八那天,大小姐宁壁的房间里挤满了闺中好友给她添妆,睡莲、琪莲、王素儿、连玫儿都陪着害羞的宁壁应付手帕交们的调笑。
玫儿是首次以颜府大房庶出五小姐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表现得体,进退自如,她送给嫡出大姐一根周朝的白玉雌雄螳螂簪作为添妆之物。
宁壁的手帕交们都是有眼色的,见这个突然冒出的庶出五妹妹,也都很快调整了神色,似乎早就熟识似的一起说笑玩闹。
正说笑着,外头丫鬟来报:“魏国公府三夫人和七小姐来了!”
魏国公府?睡莲暗想这是什么状况,不是说魏国公被刺,生死不明吗?怎么在扬州城全城界严的时候,魏国公三夫人和七小姐还能从南京到扬州给大姐姐添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