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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渑池完璧归赵,台下大舅母还嫁妆(1 / 1)

陈穗面色铁青,睡莲依旧一副懵懂无知的孩童模样,反而还委委屈屈的瞧着她:“陈六小姐,你可是觉得不舒服?要不然就在这里歇歇吧。”

陈穗捏了捏袖中的手帕,好不容易憋出一丝笑容来,说:“那就麻烦妹妹了。”

睡莲命采菱新换了炕几上的点心,热情的邀请陈穗同享用。

既然已经说了是“歇歇”,陈穗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两人说了会子闲话,外头魏四娘邀功似的带着陈穗去取裙子的丫鬟回来了。

才半个时辰,这速度也太快了罢?睡莲暗想,看来取裙子是假,前来探话是真了。

打发了陈穗出门,睡莲觉得轻松许多,回想起刚才陈穗的种种作为,内心暗暗替颜宁霄惋惜:都是一个爹生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论相貌,陈穗幸运的随了她的风流俊俏死鬼爹,而不是如玉说的那个面黑腿短大嗓门的河东狮老妈,所以细细瞧去,陈穗和颜宁霄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口鼻的轮廓。

只是颜宁霄的眼神是温和眷美,如同成都满城芙蓉花似的缓缓的,那股温暖能透到心里。可是陈穗的眼神截然不同,那种工于心计、难以捉摸的飘突,令睡莲很是不安……。

睡莲思忖着,居然歪在炕上睡着了。

添饭对采菱做了姿势:要不要叫小姐起来?免得晚上脱了困。

采菱附耳过去道:“就让小姐睡吧,这两天人来人往的,她一个客人比魏家的那些个小姐还忙。”

添饭点点头,给睡莲盖了一床杏子红的薄被,因正月里有不能动针线的习俗,所以采菱和她无所事事,最后两个人都依在熏笼上打起了瞌睡。

因为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都要回家团圆的,所以下午的客人听了几折戏后慢慢散了,就要唱到最后一出戏《渑池会》(又名《完璧归赵》)时,就只剩下魏府自己人在看了。

魏老太说:“今日你们都辛苦了,都坐下来看戏喝茶吧,我听了一下午觉得头疼,先回去歇歇。”

说完,魏大舅母和李嬷嬷扶着魏老太走了,诸人皆起身相送。

魏老太太一行人却没有回自己院落,转而来到睡莲的客房。

睡莲午睡刚醒,添饭正服侍着她洗漱呢,采菱高高打起帘子请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进来,李嬷嬷则搬了三个小杌子,叫添饭和采菱和她一起坐在外面晒太阳闲话。

两个丫鬟都是聪明人,一见这架势,便知是魏老太太有体己话和小姐说,于是笑着应了,还端了两盘干果糕点出去和李嬷嬷一同分享。

睡莲睡了一下午,又刚洗脸净面,精神为之一振,忙不迭的招呼魏老太和魏大舅母坐下,还亲自上了茶水。

魏老太太只是沾了沾唇,魏大舅母则一口气喝了半盏——忙了一整天,午饭没好生吃,为了少去净房省时间,她甚至连茶水都没粘几滴。

喧嚣散去,难得静谧时分,戏台上高亢的唱词飘到睡莲的房间,唱的正是《渑池会》开场。

《渑池会》讲的是战国时期,秦王邀赵王于渑池,要赵王带着国宝和氏璧同去,赵国大臣蔺相如和大将廉颇携手保全和氏璧和赵国尊严的故事。

赵王对臣子们诉苦,念白道:“众卿,今有秦国,遣使臣前来下书,欲将西阳十五城,换孤和氏之璧。欲待将璧与秦,惟恐秦君得璧,不与城池;若不将璧与他,定然触动刀兵。故此宣诏卿等,筹议此事。”

这厢魏老太太开口道:“睡莲啊,今天我和你大舅母来,就是要说说你生母的嫁妆。”

好啊,戏台上唱的是完璧归赵的故事,戏台下面唱的是保嫁妆归外孙女的故事。

睡莲明知故问道:“我生母的嫁妆?外祖母,那嫁妆不是在我祖母那里么?”

魏大舅母的脸迅速腾红。睡莲犹然不觉,还站起来给魏大舅母续了半杯热茶。

魏老太太则眼圈儿一红,怎么说呢?难道如实说你生母还没去世,你大舅舅就上门讨嫁妆被人撵出去了?

唉,无所谓了,反正魏府已经败落,把话说委婉些就是了。

魏老太太拉着睡莲的手道:“当初你生母病逝,我和你祖母商量着将她的嫁妆一分为二,那些衣服首饰、古玩字画、压箱银子等物都挪到你祖母的私库里保管;陪嫁的田庄、房屋、铺面、铺子等能生息的东西,就交给你大舅舅和大舅母打点。等到你出嫁时,这些都一五一十的还给你添妆。”

睡莲先是一脸惊讶,而后很快平静下来,对着魏大舅母敛衽行礼道:“多谢大舅母,让您费心了。”

魏大舅母的脸更红了,连忙站起来扶着睡莲,说:“那里那里,你是我亲外甥女,这些都是我和你大舅应该做的。当初你生母还没出嫁时,我们就像亲姐妹似的,眉儿是个再体贴不过的小姑……唉,不说这些伤心往事了,今日我将嫁妆交还给你,也算是全了我们姑嫂的情意。”

魏老太太一听魏大舅母提到幼女眉儿,顿时老泪纵横,睡莲和魏大舅母齐齐去劝,只是人入暮年,悲伤难禁,一时止不住泪水。

窗外继续飘来唱词,正是蔺相如慷慨陈词道:“臣愿捧璧一往,秦与赵城,则臣以璧与秦。如其不然,臣当完璧归赵,决不有损国威。”

睡莲捧着手巾,魏大舅母给魏老太太擦拭泪水,劝道:“今日是母亲六十大寿,莫要伤心了,您瞧,小姑的女儿出落的这么好,您应该高兴才是。”

魏老太太慢慢止了泪水,说:“睡莲啊,如今你也大了,也是个稳妥的孩子,把嫁妆交还给你,我是极放心的。”

说完,魏老太看了魏大舅母一眼。

魏大舅母忙从衣袖里掏出准备好的嫁妆单子递给睡莲。

睡莲只是看了一眼,复又递还给魏大舅母,很是为难道:“我年轻,田庄铺子诸事都不太懂,再说了,大舅舅大舅母这些年为了这些陪嫁操碎了心,我若不做点什么表示感谢,母亲在天之灵恐怕不能安心的。”

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听了心里均是一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想起自己还打算吞没小姑子留给外甥女的嫁妆,魏大舅母羞愧得无地自容,一时口快,说道:

“好孩子!大舅母对不住你啊!说句实话,这八年来田庄铺子的部分出息被我挪用一部分了!不过舅母有一笔银子放出去和人合伙做买卖去了,等到了年中或者年末一定会收回来的!到时候舅母一定会把窟窿补上!”

魏老太太感激的看了魏大舅母一眼:这个媳妇虽然有些毛病,但心底还是极好的。她宁可对睡莲说做买卖收回银子,也不愿告诉她其实魏家要卖掉南京的豪宅填补窟窿。

这时,戏台上已经步入中段。蔺相如举着和氏璧说道:“今大王坐而受璧,礼仪甚为倨傲。亵渎已极,以此便知大王无偿城之意,臣故复取此璧。大王今若逼迫,臣头与璧,皆碎于庭除之下,断不使秦邦得此全璧也。”

言罢,蔺相如作势就要用头撞,来个玉石俱焚!

为了给大儿媳妇挽回颜面,这厢魏老太太打起了圆场道:“睡莲啊,你莫要责怪你大舅母,如今魏府败落,早就支不起这个大架子了。偏偏她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媳妇儿,无论府里的窟窿有多大,家计如何艰难,她都瞒着我,从不诉苦,就是怕我气着了、急病了,说起来,还是怪我这个婆婆没用,没能……。”

“母亲莫要自责,家门败落,那是大老爷们的事情,岂是我们一介内宅妇人能阻止的?”魏大舅母忙去劝魏老太太,安慰道:

“如今我们不讲究那些虚面的排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府里日子虽然有些紧,但是比那些平头老百姓还是好的吧?您啊,什么都别想,也别操心,内事一切由我扛着,外事呢,如今纬哥儿和经哥儿也快出息了,您就安心颐养天年吧。”

唯恐婆婆将责任拉到自己头上,魏大舅母又对睡莲说:“外甥女,舅母一时贪心,走了邪路,挪用了小姑的嫁妆,千错万错都是舅母的错,你要怪就怪舅母好了,

睡莲连忙说道:“大舅母何出此言呢,您辛辛苦苦打理着母亲的陪嫁,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能责怪您呢,至于嫁妆的事情,我年纪还小,这种大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了。”

“您看这样成不成?嫁妆单子我先收着,去祖母那边打个招呼,就说您和外祖母和我提起了母亲的另一半嫁妆,打算今年年末的时候将历年的账簿、还有出息什么的送回去,看看祖母如何说。如何?”

魏大舅母和魏老太太对视一眼:这个法子甚妥,还有一年,肯定能买了房子把出息补回来,账面上好看,也不至于在亲家那里失了脸面。

魏老太太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你先回去和你祖母提一提这事,她也有个准备,安排好管理田庄铺子的人手。”

“是。”睡莲应下。

这厢的“完嫁妆归外孙女”的戏已经唱完了,那厢戏台上却步入了高/潮:

只见那蔺相如面对秦王的军士抬出的油鼎,毅然脱去外袍赴死,唱到:“笑你秦邦犬戎性,贪而无礼君与臣。行同桀、纣设油鼎,诈璧不得反烹人。独我相如不惧恨,;偏要在此留美名,何妨脱袍与漏顶!”

秦王大骇,赞蔺相如乃忠勇之士,命人撤去油鼎,保全蔺相如性命。

士大夫皆唱了一曲西皮摇板:“不愧使命是先生!”

……因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脸上皆有泪渍,尤其是魏大舅母,因擦的玉女桃花粉太多了,和泪水

一起揉搓成了面团!

所以睡莲贴心的打了水,伺候两位洗脸净面,还给魏大舅母重施脂粉。

魏大舅母生性爱美,荷包里都装着胭脂水粉螺子黛备用,睡莲小心翼翼的举着螺子黛给大舅母画眉,妆成后将铜镜递与她自照。

魏大舅母瞧着甚妥,竟比梳头丫鬟画的还好,不由得赞了几句,睡莲开玩笑说我喜欢画画,其实化妆和画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瞧着睡莲语笑嫣然的样子,昔日小姑魏如眉的音容笑貌浮上脑海,魏大舅母歉意道:“外甥女,舅母实在对不住——。”

“大舅母快别说这些了。”睡莲拿出自己的玉梳给魏大舅母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道:“戏台上刚唱完渑池会呢,你自己就要粉墨登场唱一出《将相和》了,你硬要去扮大将军廉颇,我却没有脸面当蔺相如的。”

——《将相和》又叫《负荆请罪》,是说渑池会上蔺相如立功,完璧归赵,赵王封相如为上卿,廉颇不服,屡次挑衅蔺相如,后来被相如大义感动,背着荆条上门请罪的故事。

这个场景和现在舅母外甥女和好的情境何其相似?见到家庭和睦,魏老太太心下快慰,想虽然失了南京豪宅,但却促成大儿媳妇和外孙女重归于好,这也是值得的。

睡莲在魏府吃了晚饭,饭毕后就告辞回家了,来之前颜老太太就说过,虽然是外祖母生日,本该留宿一晚,可是这日是元宵节,必须回来早早回来才是。

回了颜府,睡莲先是去泰正院给颜渣爹和杨氏请安,而后去了松鹤堂和颜老太太说了嫁妆的事情,还把嫁妆单子递过去。

颜老太太摆摆手,说:“你自己收着,好好琢磨琢磨,等年末亲家交回田庄铺子,也是由你亲自出面收回、选管事打理,我们颜府的嫡长女,必须要懂得这些庶物,将来也好……。”

睡莲听着,竟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回去听涛阁的路上,添菜打着灯笼候着,见睡莲一行人走来,急忙迎过去,低声道:“九小姐,七夫人听说您回来了,早早就在正厅里等着您呢。”

亲自来访,还早早等着?莫非有什么急事?睡莲加快了脚步,一到正厅,还没来得及换下紫貂披风,七夫人柳氏就将睡莲拉到卧房里密谈了。

“婶娘寻我何事?”睡莲问。

柳氏默然不语,只是盯着睡莲的脸看,半天才喃喃道:“像,真像,我之前居然没瞧出来。”

“像——像谁?”

柳氏道:“像你大姑姑,而你大姑姑就是因为这张酷似先皇后的脸,而早早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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