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要安顿下来,素玉青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
原身最厌人,尤其是被入侵平时最隐私的地方,所以居所里仅有一间睡房,再没有其他房间可以供他人歇息。
素玉青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择的崩人设路,怎么也得走完。
越意寒站在门槛边,察觉了这屋子的装饰不太像是普通的客房,雅致,大气,倒是很像师尊这种身份该住的地方。
他看着自己因为跪在草丛里寻找碎纸片而弄得脏兮兮的衣服,再看看一尘不染的地面和墙壁,好似一个地泥,一个天云,压根就没有接触的机会,踌躇不前,进又不进。
素玉青问:“怎么还不进来?”
越意寒摇摇头,说:“师尊,我还是睡在外面好了。”
“你一个人睡在外面?地上吗?”
“弟子从小就习惯了,不碍事的。”
素玉青皱眉头:“说的是什么胡话,若是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碧从峰是有多亏待弟子,竟然连一个像样的睡觉地方都没有,要弟子合衣蜷缩在硬邦邦的冰凉地上熬过一夜,丝毫不在意是否将弟子当个人,进来,你就睡在这张床上,休再辩。”
说罢,素玉青不管越意寒,自己走过去,在不高的书台前落坐,要看会儿书的模样。
越意寒站在门槛边,犹疑了一下,素玉青仍然不看他一眼,他迈开步子,从外面走进了房间里。
床榻上,一件绣有金鹤的黑色外袍散着,衣角垂掉下来沾了地,越意寒想要去收,指尖刚碰,就突然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越意寒转过头,去看素玉青,背对着他的师尊没有任何动静。
视线重新放在那件绣有金鹤的黑色外袍,试一试的摸上去,像是随时会从指间悄然溜走,有一丝冷香,像极了师尊身上那股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兰花香。
奇怪的是,屋内并没有载种和搁置类似的花,即使是院子里长着一棵,但香气也不可能不散的这么久。
难道是……师尊本来就自带……
越意寒的耳根子发烫,把抱在怀里的绣有金鹤的黑色外袍放下来,想了想,动作停了几秒,还是认真的折叠好,整齐的放在另一边。
他脱去自己的衣服,一套的内衫穿着,也是整齐的折叠好,放的位置距离师尊的外袍很近。
一个人钻进被窝里,被子的四个角都没有被弄的翘起,服服帖帖的。
里面有些凉,但越意寒不太敢滚来滚去,手拿出来又收回去,于是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不知道怎么的,他莫名的有些紧张,后背麻痹的感觉,这里太干净太舒适了,他到现在都没能完完全全的相信,师尊允许他留下来住宿一夜,并且让他躺在他平常睡觉的床上是真的发生了。
素玉青落坐书台前,在一盏烛火旁静静地看书,雪白的长发没有束起,软软的,仿佛一幅缱绻的画。
越意寒在被窝里望着望着,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往下沉,只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
夜色变得深沉,越意寒见素玉青还在那里看书,忍不住开口,问:“师尊,还不打算歇息吗?”
“一个人睡不着?”
越意寒立刻摇摇头:“没……只是觉得,师尊还有伤在身,不方便太熬夜。”
“确实是晚了。”
素玉青合上看了十几页的书,放在书台上,灭了烛火。
越意寒看着暗暗的光线里,一道素白的身影向床榻这边走来,那一瞬间,胸口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视线移开,不太有胆子正视。
素玉青似乎没有发觉他的莫名紧张,掀开了被子,躺下,盖好,一系列的举动再自然不过,让越意寒感到自己实在是胆小,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普通事情都会局促不安。
虽然为了避嫌,越意寒有意贴着墙壁,不靠得很近,但这张床本来就不宽,任他如何谨慎,两个人靠的还是很近,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还能摸着一丝带有柔柔的冷香。
越意寒的紧张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很舒服,让人很安心。
他突然很想开口,说什么,哪怕叫一声师尊,使得两人此时此刻的关系更近一步。
但那样就太越界了。
素玉青并不是那种温柔敦厚,平易近人的性格,尽管他们之间躺的隔距不大,可实际上,还是没有入他的眼,更不够资格进入他的世界里。
越意寒垂下了眼眸,他其实想不通,素玉青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究竟是鄙弃,还是重视……
拜入天遥派的时日不多,但同门师兄弟曾经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即使资质再好,可这样低劣的身份背景,还是妓.女所生,这也太……”
“大长老到底是怎么想的?让这等不三不四的人进入碧从峰,还必须要第一师尊的玉青师尊亲自教导,根本就是存心让天遥派被天下人耻笑!”
“杂碎就是杂碎,当初师尊要不是看在大长老的面子,凭他的低劣条件,能进入碧从峰?哼,根本是连天遥派的门边边都摸不着!”
越意寒每回想起来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当初拜入天遥派是希望可以活得像个人,但经受的,却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尤其是教导自己的素玉青师尊,美名其曰是教,实际上是罚,无关对错,全凭心情处置,恶劣程度和那些作弄他的师兄弟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对素玉青,刚开始是无感,后来是不想见,最终是忍让,行尸走肉的过活,觉得这种情况大概要维持很久才有可能结束。
但当素玉青为了他,被鬼修所重伤,气息奄奄的,昏厥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这些夹杂着怨的忍让突然之间变得不怎么成形了。
越意寒陷入了茫然若失。
素玉青刁难他,折磨他,责骂他,打他。
可同样的,给了他疗伤的药,送去了修炼的心法,救了差点被鬼修夺舍了的他,为了他还险些死了……
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沉沉浮浮,风暴一样将思绪拉扯变得越来越混乱,理不清,剪不断。
越意寒正心乱着,旁边的素玉青问:“还没睡着?”
越意寒以为素玉青早就睡下了,没曾想是醒着的,他怕自己的心理活动显露在脸上被看出来,不太敢抬起头,声音透过被子听起来怪怪的。
“没有……”
“怕黑吗?”
越意寒其实是不怕黑的,小时候睡的不是偏僻的破庙,就是脏兮兮的小巷子,可是在素玉青的面前,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很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嗯。”
昏暗的光线里,床榻动了动。
烛火忽的在晃动,光晕倒影出素玉青那张朦胧的侧颜,看向他,一双眸子微亮,深沉的寒冰此刻流露细细的温柔,不像以前的目中无人。
越意寒心中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这幅画面,在他的眼里流逝得很慢很慢,好像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铭刻在记忆里不褪色。
忽然想要说话,很想说那两个,变得分量很重的字。
“师尊……”
“嗯?”
素玉青声音很轻的应了一声,越意寒感到了浓郁的满足,身子都感觉暖和了许多。
素玉青还在问:“怎么了?”
越意寒摇了摇头:“没什么。”
床上又多了一个人,越意寒这次是真的困了,有声音也听得朦朦胧胧,寻得一个温暖的角落不乱动了,意识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
一夜入梦,出乎意料的熟睡,更加叫人意外的是,越意寒发现整个人都滚进了素玉青的怀里,对方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雪白的发和自己的乌发缠绕在一起,近距离可以看见那翘而长的睫毛,薄唇,不皱的眉,睡颜是恬淡,安静的,越意寒不禁微微出神。
素玉青的睫毛忽然微颤,越意寒意识到对方快醒了,连忙装睡,过一会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又过去片刻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另一边,绣有金鹤的黑色外袍还整齐的叠在自己的衣服旁边,没动。
等走出去,越意寒就看到,素玉青在望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树,脸上的表情静静,谁也不会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师尊,天冷,小心着凉。”
素玉青看一眼他,没有拒绝,任他为自己披上外袍,望着那棵玉兰树不言不语。
越意寒说:“师尊,我来帮你束发吧。”
“你会束发?”
“弟子学的不精。”
越意寒等了一会,未能等到回答,心里难免失落,耳边响起一句:“可以。”
他的一双眸子蓦地亮起来,笑而不语。
很快就寻了一把乌木梳子,为素玉青慢慢的梳理雪白的长发,一些碎发因为没有了发带的束缚跑了出来,增添了几分娴雅。
越意寒撩起一缕,滑落在指间。
若是……
他在心里奢侈的想着,可以将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