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陆铮立刻就后悔了,但说出来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去，而且程芷娘已经把手松开，在旁边摆出了一副‘我等你脱衣服’的架势。
陆铮揉揉眉心,觉得自己这十九年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他看了程芷娘一眼，正在心里琢磨怎么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就听程芷娘催促道：
“你快些，不然待会儿衣裳跟伤口黏住了。”
陆铮深吸一口气，算了,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上回在溪边她不也看见过自己没穿上衣么？
他默默将外衫脱掉,然后转过身将里衣除下,站在后面的程芷娘就看见他右边肩膀果然用白布包裹着,肩后有一处布料已经被鲜血染红。
她伸手要去松他肩上的白布,陆铮忙道：“不用，我自己来。”
他将布条打的结解开,从肩后绕过的时候不免牵动到伤口，陆铮微微蹙眉,下一刻手里的布条就被程芷娘抽走，她动作轻柔地将布条一圈圈松开,最后露出陆铮整个肩膀,在他的肩头后面有道寸来宽的伤口，看上去不像是野兽抓的，伤口里还沾着一点碎屑,程芷娘凑近仔细瞧了瞧，发现好像是木屑。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程芷娘把染血的布条放到石桌上，好奇地问。
陆铮轻描淡写地道：“今早在山里追一头野猪，躲避的时候不小心在树上撞了一下。”
当时那头野猪朝他冲过来，他躲闪时后背撞在一棵树上，那地方不巧有一截断枝，他撞过去的力道又大，当下那截断枝就插进了他的皮肉里，幸亏断枝不长，只有短短一截，否则他怕是肩膀都要废了。
后来他还是杀掉了那头野猪，刚才程芷娘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镇上卖了野猪回来，烧水沐浴过并简单包扎好了伤口，所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伤口在肩后他看不见，自己处理难免粗糙，程芷娘一看就皱起了眉，果断道：“你这伤口里还沾着点木屑，我得用水再清洗一下，对了，你家里有烧酒没？”
“有。”
陆铮站起身要进屋，程芷娘又道：“对了，上回我给你的止血粉还有没有？有的话一起拿出来。”
看陆铮进了屋，程芷娘有些不放心，也跟过去站在门边朝里头看，陆铮睡觉的屋子也收拾得很整洁，靠近门口的位置摆了张小圆桌，桌上摆着油灯和茶壶茶杯，再里面是一个斗柜和一个衣柜。
除此之外屋子里就还有一张小木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刚才收的衣服倒是没来得及叠，只随意地丢在上头。
陆铮拉开斗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酒瓶和一只小瓷瓶，还另外取了干净的棉布，回过身时看见程芷娘站在门口，脚下不由停了停，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倒是程芷娘主动开口：
“你屋子收拾得好整齐啊。”
陆铮短短嗯了一声，两人回到院子里，他在石凳上坐下，程芷娘问他借了把小刀，用火烤过之后轻轻将木屑从他后肩的伤口中挑出来。
陆铮坐着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程芷娘挑完木屑之后将小刀放到桌上，把酒瓶拿起来道：“我用酒洗一下，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嗯。”
陆铮声音平静，依旧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姿势，许是沐浴过的关系，他今日没挽发髻，一头乌发只简单系在脑后，程芷娘伸手将他垂在后背的头发轻轻撩到旁边，指尖不经意碰到陆铮的后背，他的肌肉瞬间就绷紧起来。
程芷娘没注意他的变化，撩开头发之后就将酒倒在伤口上消毒，接着再用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蘸干，她边蘸边关切地问陆铮：
“会不会很痛？马上就好了。”
“……还好。”
陆铮语气淡淡的，似乎真的是还好，程芷娘觉得这人还挺能忍，把酒瓶子放回桌上的时候忍不住朝他的侧脸看了一眼。
男人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察觉到程芷娘的视线，他将头转过来，眸色看着有些发深，声音沉沉的：
“怎么？”
程芷娘忽然觉得心头动了动，与他对视几息才将视线移开，拿起桌上的药粉道：“我要上药了。”
她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等药粉被伤口渗出的血融化，接着再洒了一层，程芷娘将瓷瓶盖好放回去，对陆铮道：“你等一下，过会儿血止住了再包。”
陆铮又是简短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低声开口：“谢谢。”
程芷娘把散乱在石桌上的布条和用过的棉布收起来，随口道：“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你在这儿坐坐，我去把这些洗了，免得你明日没替换的。”
“不用，你放着我过会儿洗就是。”陆铮道。
程芷娘不听他的，拿着东西就往外走：“你好好呆着吧，别等会儿又把伤口弄裂了。”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铮不由沉默下来，他坐在石凳上，觉得后背刚才被她碰到的地方仿佛还在隐隐发麻，那种感觉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疼痛，令他没来由的喉咙发干。
他站起身到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喝光才觉得好了些，这时程芷娘拿着洗净的棉布走进来，一看他在屋子里就皱眉道：
“我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吗？怎么又乱动。”
陆铮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去，咳了声道：“我喝口水……”
程芷娘这才没再说什么，她把洗好的棉布和布条挨着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回过身道：“好了，过来我看看。”
陆铮坐回石桌边，程芷娘凑过去仔细看了下伤口，见血差不多都止住了，她才将干净的布条轻轻缠在陆铮肩膀上，最后在他的肩头系了个漂亮的结，满意地说：
“行了，都包好了，你这几天都别沾水啊，也别再用力撕扯到伤口了。”
“我知道，谢谢你。”
陆铮低低道了声谢，伸手想去拿衣服过来穿，程芷娘快一步将搭在旁边的衣服拿过来，主动往他身上套：“我帮你，伸手。”
陆铮默了默，到底还是听话地将手伸出去，等程芷娘帮他穿好了里衣跟外衫，他以为她要走了，谁知程芷娘又说：
“对了，你受了伤烧饭不方便吧？要不我帮你煮锅粥再走？”
她说着就要往灶房走，陆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必，我在镇上买了馒头回来，够对付几顿了。”
程芷娘一愣，接着回头朝他看过来，两人目光刚一触及，陆铮就松开她的手，将眸子垂了下去，两人站着相对无言，过了会儿程芷娘才开口道：
“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陆铮下意识开口说要送她，程芷娘笑着摆摆手：“不用啦，这么点路送什么，你好好在家养伤，我明日再来帮你换药。”
听见她说明日再来，陆铮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期待，紧接着又觉得不妥，出声婉拒道：“不必麻烦程姑娘，明日我自己换药就行。”
程芷娘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自己都看不见背后，怎么换药？”
“我去陆叔家，他帮我换就成。”
陆叔就是村长陆正平，陆铮这样说了程芷娘倒不好再坚持，遂点头道：“也行，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回头再给你送瓶药粉过来。”
这回陆铮并未拒绝，再次向她道了谢，程芷娘走到门口回头冲他一笑：“客气什么，礼尚往来嘛。”
说完她就离开了，陆铮走到院子外面，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走远，她身旁的小狗跑得欢快，小黑还往外追了一截才依依不舍地倒回来。
他摸了摸小黑的脑袋，低声道：“回去吧。”
—
程芷娘在陆铮家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过去时就不算早，回到家里没呆多会儿乌秀秀就回来了，她一回来就趴在石桌上不动弹，程芷娘坐到她身旁，笑着问：
“怎么了二嫂？今日也很忙吗？”
乌秀秀有气无力地说：“嗯，忙啊，你不知道，中午有些人过来非要在铺子里用饭，咱们也不好拒绝，大嫂就说米饭一文钱一碗，结果那些人把咱们准备中午吃的饭都给吃没了，后来还是小甜下的面条对付了一顿。”
程芷娘一愣：“怎么还是留了堂食？不是说不做吗？”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嫂面皮薄，那些人一说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听见米饭要钱倒是有些人舍不得走了，要不然咱们还得更累。”
程芷娘想了想道：“要不以后就煮一桶饭，卖完为止，这样也不是很累，又能满足客人的需求。”
乌秀秀道：“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你别说，有人坐在铺子里吃饭看起来是热闹，来光顾的人都要比其他时候多些，本来下午咱们要轮换去休息的，但是小甜今天买了好多东西，怕卖不完坏掉，我跟大嫂就只得一直守在铺子里。”
“那让三嫂以后还是少买些回来，钱哪有挣得完的，别累坏了身子。”程芷娘道。
乌秀秀点点头：“是啊，大嫂就是这么跟小甜说的，小甜也觉得今日是买多了些，说明日少买些，还有大嫂不是赶着要去接小浩嘛，所以也没顾得上休息，就想多做点事好早些去接人。”
程芷娘听见她这样说，想起朱雪兰每日要忙铺子里的事，完了还要去接程浩下学，再从桥沟村走回来，的确是挺累的。
于是等朱雪兰接了程浩回来，晚上一家人吃过饭之后，程芷娘就主动提议道：
“以后小浩由我去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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